“妈，没事的，你放心吧，用不了几天我就会提干，做临时工推煤只是暂时的。”王嘉福信心满满：“你看，我插队到黄江市桃花县黎明公社，不也就种了十几天的地嘛，然后就被县文工团抽调过去拉小提琴了。是金子到什么时候都会发光。”

放学的王嘉玲进了屋，正听到哥哥说“金子发光”，便贫嘴道：“哥，你今天什么情况，分配去做什么工作了？”

“去锅炉房推煤。”王嘉福道。

“那怎么还金子、金子发光了，你这不是去做了煤块儿，被烧着了发光嘛！”从母亲的表情看她对哥哥的工作很不满意，王嘉玲心疼哥哥：“哥呀，推煤累不？你这拉小提琴、搞艺术的手，拿去推煤了……”

“你别瞎掰掰了，赶紧写作业去！”王嘉福不耐烦地说：“推煤咋了，钟南山35岁之前还是锅炉工，人家后来不成了科学家了嘛！”

“哥，钟南山是谁，我怎么不知道？”王嘉玲道。

那年月钟南山还没有出名，他在后世才成为科学家。王嘉福马上意识到自己年代混乱，马上补充道：“不管他是谁，世界上许多科学家都曾经烧过锅炉，我在锅炉房推煤，也算正常嘛。”王嘉福理直气壮。

辩白了几句后，王嘉玲坐在炕上，在窗台上埋头写作业。

母亲在厨房做饭炒菜，屋里散发着久违的咸腊肉香气。

王嘉福在炕上躺着，刚想要休息一会儿，就听母亲在厨房问：“唉，你几个咋来了，吃了没？快进屋！”

母亲又喊：“嘉福，嘉福，你同学来了！”

王嘉福立即起身，下地迎接。

进屋三个人，都是王嘉福的初中同学、最铁的好哥们儿。一个胖乎乎的叫曲文阁，人送外号曲二埋汰；一个瘦高的叫高金城，人送外号高粱秆；另一个眼睛小小的叫张强，人送外号张不开。

王嘉福也有外号，因他上课时总爱睡觉，人送外号王迷糊。

“王迷糊回来啦，你小子咋活着回来啦！”曲二埋汰首先打招呼。

“王迷糊！”“王迷糊！”

“曲二埋汰、高粱秆、张不开，你们来啦！太好了，我可想死你们了！”王嘉福十分兴奋，“快来来，坐，坐，坐！”

几个小兄弟捶足顿胸式相互拍打、拥抱，亲近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

“快，坐，坐，坐！”王嘉福招呼。

高粱秆手里拎着两瓶“驼牌曲酒”，墩在饭桌上：“知道你小子回来了，我们哥仨来看你了！这不，酒都拿来了，给你接接风！”

高粱秆冲着王嘉福吼。

这几个小子常来王嘉福家蹭饭吃，一毛不拔，今天反倒拎来两瓶酒，让王嘉福感到意外。

“好呀！我正好带回了一点儿咸腊肉回来，让我妈炖芸豆多做点儿，还有咸鱼，咱哥几个好好聚聚，都半年没见了！”王嘉福道。

初中毕业的男生中，因家庭背景深，只有这三位同学留城了，是其他同学羡慕的对象。其他同学，现在还大都在农村插队呢。

现在，曲二埋汰在千合印染厂当保全工学徒，张不开在千合印染厂机修车间做车工学徒，高粱秆则在千合市工具厂调质车间学徒。

“这几个小子，各个智商都在六筐猴以上，都聪明着呢，将来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王嘉福心中暗喜，道：“听说你们几个混得都不错哈！”

“别、别、别说啦！我、我们还是年前的老样子，说说你自己，怎样了？”曲二埋汰有结巴的毛病，磕磕巴巴地说。

“我呀，没混过你们，今天刚报到，在锅炉房推煤。”王嘉福漫不经心地应和，“只要你们混得比我好，我就放心啦！嘿嘿！”

“靠，你是有名的艺术范，摸琴的手撸煤车车沿，撸大板锹，怎么看也不对路子呀！你这样的人应该去厂工会，写个字画个画弹弹琴啥的。”高粱秆瞪着一双布满红丝网的眼珠子，更突出了鼻梁左侧小手指指甲大小的痦子，“你是不是在报到的时候没送礼呀？”

“我送个狗屁礼！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妈都把礼品准备好了，我瞅劳资科肖科长就别扭，也舍不得把东西给他，就没送。无所谓啦！我就不信凭我自己的本事，将来混不出个名堂来，就是你们这几个小子不争气。”王嘉福调侃高粱秆，“我倒没事儿，别帮我瞎操心了，你啥时候研究研究用臭水（锡焊接用的药水）把痦子点了得了，瞅着就闹心，哈哈。”

王嘉福将一个长方形炕桌摆到火炕中间，母亲黄爱芬把一大盆咸腊肉炖芸豆、一大盘油煎咸鱼端到桌上。

摆好蓝边粗瓷二大碗，倒上酒，哥儿几个边吹牛边喝。黄爱芬和王嘉玲吃饭，看几个混小子嬉闹倒蛮有意思。

一大盆加一大盘的菜，被几个小伙子十分钟之内就吃剩了一半。

“王迷糊我跟、跟、跟你说，我婶娘做、做的咸腊肉和咸鱼，是我长、长、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太、太好吃了！”曲二埋汰磕巴道：“我家春、春节的时候吃过肉，五一的时候也吃、吃、吃过一次，其他时间就、就、就再没吃过肉了，更、更别说吃鱼了！”

“瞎磕巴吧！谁不知道你曲二埋汰家有钱，在这哭穷有啥意思，是怕我们去你家吃吗？你曲二埋汰是不是心眼太歪了？”高粱秆骂道。

“曲二埋汰、高粱秆、张不开，我告诉你们几个，用不了几年，我会让你们天天吃肉、吃鱼，到时候怕你们吃腻骂我。”王嘉福说：“现在国家是在变革时期，正在改革开放窗口，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

“就凭你一个推煤工，还是临时的，咋说话像厂长似的，口气这么大。让我们吃肉、吃鱼？你没发烧吧，没喝多吧，怎么胡说八道呢？”张不开眯缝着睁不开的眼睛说。

母亲黄爱芬道：“这帮孩子，还张口闭口叫外号，难听死了。你们都成大人了，我建议你们，特别是在外面，可千万不能再叫外号了！”

爱芬道心里清楚，王嘉福的这三个好朋友，在他下乡的时候没少帮家里的忙，劈柴、拉黄土（用作粘结，和煤烧）、拉煤、挑水（居民家中没有自来水，需到街面马路上挑水）、拉炉灰等活儿，都被他们包了。

“没、没、没有外号不发、发家！”曲二埋汰喝得有点高，越来越磕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