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徐家原籍安徽凤阳,明朝正德年间徐家人徐敬川高中进士,分派来河阳任河阳县令。
在凤阳,徐家不是名门望族,经常受当地的大姓挤兑,徐家早就有迁出凤阳之意。徐敬川来到河阳之后,看到河阳一县民风淳朴,风水又极好,所以索性举家迁至此,徐敬川就是河阳徐氏的一世祖。
徐府坐落在县衙正北,原本是座两进两出的小院落,但是因为家族的兴盛,徐府一扩再扩,到光绪年间徐家府宅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河阳城,河阳县历来有句俗谚:“河阳县,徐一半。”
自从一世祖徐敬川高中进士后,徐家的兴盛时期就到来了,自明正德到清光绪年间徐家一共考出了九个进士,十四个举人。特别需要一提的是,在清顺治、康熙、雍正三朝,徐家人采取了与朝廷不合作的态度,三朝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康熙十八年三月,徐家八世祖徐瑜珂被强行拉到京城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结果徐瑜珂故意诗押错韵,文错抬格。正在急于笼络人心的康熙皇帝无奈只好放他还乡。
一直到乾隆末年,徐家才又开始了科举考试,这是因为一百多年没有人出来做官,徐家在河阳的地位有些动摇,如果徐家再没有人站出来走仕途这条路,徐家将面临被河阳人轻视的命运。
嘉庆元年,徐家子弟徐翻在殿试中高中一甲第二名,跨马戴花游街,开启了徐家第二个兴盛时代。嘉庆十八年,年仅四十的徐翻累官至户部尚书,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弟弟徐羽也进士及第。一门二进士,不仅在海右省名声大振,就是在整个大清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很多,河阳徐家一时名动朝野。
嘉庆二十一年春天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刚刚进入军机处的徐翻忽然闻到一股荠菜的清香味,这缕缕清香把他的思绪带回到河阳老家、带回少年时代。
在河阳老家居住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他常常放下手中的书本,带着他的幼弟徐羽来到西岭挖荠菜,他在前面用小铲子挖,弟弟徐羽提着个竹篮在后面捡。不知为什么,挖荠菜的画面多少天来始终缠绕在徐翻的脑海,招之即来,挥而不去。
清明节那天,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写信给在莆田做县令的弟弟徐羽,约他一同辞官还乡。
徐羽历来对哥哥言听计从,接到兄长的信后,立即奏皇托病辞官。徐翻和徐羽的奏折几乎在同一天呈嘉庆帝御览。
一直视徐翻为肱股的嘉庆帝当然不舍得他离开,无奈徐翻徐羽弟兄两个的去意已决。
徐翻徐羽此举无疑是轰动朝野的大事。就徐翻来说,他可能吃透官场之情,谅透官场之险;但是徐羽是青年进士,做官的心正旺,怎么舍得弃官而去?急流勇退实在是人情之难,然而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啊!
徐翻为官十几载,胸怀坦荡,匿人之恶,扬人之善,心宽如海,时人皆赞其为宰相器。因此还乡那天,文武百官相送,场面极其感人。嘉庆帝亲书一匾“乃兄乃弟是乡是人”相赠。
从此之后,弟兄二人抚琴西山,行吟龙吟。阅遍天下古籍善本孤本,穷通三坟五典九丘八索。在书法,徐翻习颜。徐羽追柳,二人皆于颜柳之独出新意,自成一体。徐翻善画山水,徐羽则于人物见长,二人合作把河阳县“八景”一一画出,他们的“龙吟行吟图”和“西岭春晓图”在当时就千金难求了。
有一年,因为家族的兴盛,弟兄二人决定买地建房,北邻的王财主决定把自己家的一处房子卖给他们,但是王财主不要钱,而是要弟兄两个合作的一幅画,除此之外没有商量的余地。徐翻徐羽弟兄两个没有办法,只好合作画了一幅“东郊春行图”给了他,面有弟兄二人的题跋和徐羽的一首五言诗。光绪年间王家败落的时候,这幅画卖了三万两银子!
自明朝正德年间以来徐家历代收藏的名家书画倾城倾国,徐家之富,路人皆知。
徐翻于道光三十年去世,在咽气的那一刻,徐羽就在床前,他并没有特别的伤感,而是俯身在哥哥耳边说:“兄长此去,且置好田园,弟稍后即至,”徐翻点头,含笑而逝。一年后,徐羽与世长辞!
徐家家规:亲兄弟不分家;族长有长子担任;不纳妾;不贪墨;不嫖赌;不恃强凌弱……违者死后不准葬入祖坟。现在的族长徐添字文长,前清举人,是徐敬川十四世孙。
于继祖和徐家的交往要追溯到于继祖在安庆跟随刘铭传赋闲的时候,当时徐添的父亲徐枚在安庆做知府,经常去拜访刘铭传,于继祖因此就认识了他。二人说话甚是投机更兼同是河阳老乡,所以倍感亲切。之后徐枚又给于继祖当了回媒人,把同是河阳望族的王家女儿说和给了于继祖,二人遂成忘年之交,于继祖对徐枚以“叔”呼之。于继祖每一次回老家都要去徐府拜访,这次也不例外。
于继祖的马车从东门进城,约有一刻钟的路程就来到了徐府的南大门口,徐家的南大门左右各有一间门房,大门在中间,门楣面书有“徐家公馆”四个鎏金大字。其实原来门楣之是“尚书第”这三个字,清政府倒台之后,原本对清朝好感不多的徐添立即亲书了“徐家公馆”换下了“尚书第”
于继祖下了马车,和于广源站在徐府门前,这时,从门房里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人来,打扮得十分干练,于继祖向着这个年轻人说:“麻烦你进去禀告一声,说于继祖来拜。”
“是凤鸣镇于老爷吗?”年轻人说话非常客气而得体。
继祖忙道:“不敢,正是在下。”
“于老爷来还用禀报吗?请随我来吧。”青年人马叫院子里的人来牵马卸车。
接着又向院里的一个小厮说道:“快去怡怡堂禀告老爷,说凤鸣镇于老爷到了。”小厮一溜烟向北跑去。
真是不进徐府不知道什么是富贵,徐府坐北朝南,房屋设计采用了安徽老家“三厅九栋”建筑格式排列,前后共有六处门楼,门额都嵌有石匾,书“少保第”“良辅亮弼”“碧桃依云”等等。各门楼都采用通天石柱和石梁、石枋支撑墙体,底部是刻有莲瓣花卉的石质须弥座。门楼的建筑工艺精湛,有砖石雕刻、斗拱花饰,匾额的枋檩柱头处也都雕刻有精巧图案。
刚刚穿过第三道门楼,就见两个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北面急急而来,走到于继祖面前,前面的那个人拱手道:“不知恩成兄驾到,有失远迎,望祈恕罪。”
“哪里哪里,文长贤弟太客气。”
旁边的中年男子也前说:“郭奉孝给于老爷请安了。”
于继祖认识这个人,知道他是河阳的县长,于是笑着说:“老父台何必这样客气。”
于广源也前问安,奉一个礼盒,里面是彭玉麟的一幅手迹。
一番客套完之后,于继祖对儿子说:“去后街看看你舅。”于广源答应一声,与徐老爷、郭县长告辞后,步行而去。
徐文长徐老爷喊过两个小厮:“去厨房告诉老吴,准备一桌好菜,有贵客来了!”又对另一个小厮说:“把燃儿和焕儿叫到怡怡堂,让他们两个认识一下我们河阳县的大善人!”
三人边说话边向后院走来,在一片修竹隐映之中出现一个月亮门,进了月亮门就是怡怡堂了。怡怡堂名取自论语,“兄弟怡怡”之意。这里是当年徐翻徐羽书画之室,非熟识朋友徐文长不会在这里会客。
一进门,就见一个大火盆放在屋子中间,里面的木炭燃得正旺,红彤彤耀人眼目。客厅正北墙挂着嘉庆帝亲书的“乃兄乃弟是乡是人”匾额。
他们刚刚分宾主就座,就见外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就是领于继祖进来的那个青年人,小的约有十岁下,鸭蛋脸型,弯眉细眼,沉默可亲。“快来见过你们世伯.”徐老爷说道。
两个人走前来,撩袍跪倒,一齐道:“世伯安好。”
“快快请起。”于继祖打心眼喜欢这两个孩子,小的他不认识,大一些的在门口就给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举止大方、说话得体。
“这是舍侄徐燃,已经考入公派留学生,近几日要赴法国留学。”徐添指着那个青年人对于继祖说。接着又指着那个年龄小的说:“这是犬子徐焕。”
“这就是被人称作神童的令郎吗?”于继祖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骨格清奇,相貌不凡,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哪里是什么神童,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徐添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满含笑意。
徐焕字明侯,是徐添的独子。
徐添在十八岁那年乡试考中举人,第二年即将要参加会试的时候,母亲病逝,遵制守孝三年;二十二岁时孝满,正要参加当年的会试,父亲亡故,遵制又守孝三年;三年后再启程参加会试的时候,谁知在北京城的路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生生把考期错过。
历经三次变故,徐添心灰意冷,然而还有更令他头疼的事情:他的夫人头胎生的是男孩,结果在九岁夭折;第二胎生的是女孩,刚到及笄之年又不幸染病,请遍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最终香消玉殒。这几件事情对徐添两口子的打击可想而知。此后五六年内徐添的夫人再没有怀孕,夫妇两人感到万念俱灰。徐家家规不准纳妾,所以夫妇二人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就在两人彻底绝望的时候,徐添已经四十五岁的夫人突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之后生下徐焕。不幸的是,徐夫人因难产而死。
自徐焕出生之日起,徐添绝意仕途,将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徐焕一岁识字,三岁能背诵千字文和千家诗,四岁开始,徐添亲自给他讲授论语。徐焕今年九岁,四书五经已经烂熟于心,在河阳县素有神童之名。
“叫你们两个人过来,是让你俩听听长者之言,以开你们的井底之见。”
徐添经常让儿子在贵客面前端茶倒水,听听别人的见解,长长自己的见识。徐燃、徐焕两个人遂在旁边的杌子坐下。
郭奉孝郭县长是以赐同进士出身而入仕的,这在买官卖官的晚清政局中算是学问较高的了,他十年前就在河阳县做县令,而今郭县令改称郭县长了。十年不能升迁,与他的藐视司大有关系。
在于继祖到来之前,他就在怡怡堂对着徐添大骂袁世凯是癞蛤蟆,是欺世盗名,是窃国大盗,是婊子养的……现在两个年轻人在场,他虽然不能说粗话,但是心中依然愤懑难忍:“袁世凯要是能得好死,我就从河阳城门跳下去。”
徐添安慰他道:“袁世凯快要不行了,他已经中了‘二陈汤’之毒了!”
于继祖知道所谓的“二陈汤”是指陈宦、陈树藩、汤芗铭,所以会心一笑,接着说:“袁世凯这个鳖蛋为了自己当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山海铁路被日本人占了,他屁也不敢放,我们堂堂中国人做自己的火车竟然被那些倭寇呼来喝去,着实气人!”想到这里,于继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杨皙子和严复这两个东西,早年我还看他们是清流一派,谁知也去捧袁大头的臭脚。”徐添也禁不住动了粗话。
郭奉孝则越说越来气:“梁任公说得好:自国体问题发生以来,所谓讨论者,皆袁氏自讨自论;所谓赞成者,皆袁氏自赞自成;所谓请愿者,皆袁氏自请自愿;所谓表决者,皆袁氏自表自决;所谓推戴者,皆袁氏自推自戴……质而言之,此次皇帝之出产,不外右手挟利刃,左手持金钱,啸聚国中最下贱无耻之少数人,如演傀儡戏者然,其丑态秽声播于社会者,何止千百万事……前天平原县长李廉威来对我诉苦,说鳖头村袁老六包揽词讼在县衙颐指气使,我说你活该,要是我的话先打袁老六四十板子……”快五十岁的人了,生气起来如同孩子,看样子他今天不把袁世凯骂死不想罢休。
看到郭奉孝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知道他动了真怒,于继祖立刻转移话题:“行了,老父台,君子不和鳖生气,说点我们河阳的典故让我听听吧。”
徐文长也说:“奉孝啊,恩成公好容易来一次,别尽说气人的事,”
郭奉孝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茶水才平定下来,突然,他一拍脑门,想起了一件事情,笑着对徐添道:“你看我,光顾去骂袁婊……袁世凯了,把正事忘了…今天我特意来为一个案子请教文长兄,——真是难判的一个案子啊!”
“怎么,还有你郭县长断不了的案子吗?”于继祖和徐添一下子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昨天,郑王庄的一个老太太来县府告状,说她的儿子把她的丈夫用棍子打死了。”郭奉孝说。
徐添不禁纳闷,问:“儿子杀死的不是他的亲爹吧?”
“是亲爹。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他爹娘对他倒行孝,纵然如此,儿子还是同他爹娘分了家——按说在我们河阳一个儿子的人家是不分家的。分家后,儿子不知发了什么横财,富得流油;他爹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去年竟然是吃了顿无下顿,连年也没有过好,向儿子要了几回钱,谁想儿子一个大子也不给他不说,还把他骂了出来!老汉穷极了铤而走险,正月初六后晌,老汉得知儿子外出喝酒,儿媳领着孙子回了娘家,就翻墙进入儿子家,从钱柜里偷偷拿了两吊钱,不想刚出屋门口就被喝酒回来的儿子发现了,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儿子没有认出父亲,操起一个门闩劈头就给了老汉一下,老汉当场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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