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支书到各路亲戚朋友，纷纷上门安慰蓝小女，要她心里放松一些，说不准宋耀祖就是觉得屋里憋闷得慌，想出门走一走，散个心什么的。

这些都是安慰人的话，小女不会不知晓，耀祖绝对不是一个不告而别的人。从前他就算是出门在院子门口晒个太阳，也会提早跟她说一声，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无缘无故就消失了呢？

想来想去，就只可能是因为医院通知下来，说是换肺需要整整六十万块钱。他心里压力实在太大，怕是拖累家里人心里过意不去，这才一时没想开，直接没打招呼就离开这个家了吧……

小女越是这样想，心里头就越发觉得沉重和痛苦。她就枯坐在家门口，不吃不喝的倚在墙角上，熬了一整夜也不敢睡。她怕耀祖回来没钥匙，更怕会有耀祖的消息，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听到。

门外的鸡都飞上栏杆开始鸣叫了，天边鱼肚微白，小女的脸就隐藏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她不过才二十九岁而已，差不多的年纪换做其他女人，还是十分年轻有活力的。

可是她不一样，一头蓬乱的头发里早早就生了几根白发，两个眼袋就那么赤裸裸的浮肿起来，把眼睛活生生的挤成了两条细缝。

婆婆知道小女守在门口煎熬，要阿秉过去劝一劝，好歹嘴里也喝口水，人不能就这样活活被自己给憋死了。

阿秉送水出来的时候，小女抖索着起了皮的嘴唇，摆了摆手拒绝了。眼见着母亲精神愈发不好，阿秉一下就当着小女的面大哭了起来：“爸爸已经不见了，我不想妈妈也出事。”

小女拖着沉重的脑袋，回头看了眼哭泣的孩子，娘俩抱在一块痛哭了一阵。阿秉没说错，她还不能倒下呢。她想着就拼命喝了一罐子的水，只是仍旧不吃饭等待着耀祖的消息。

可不管喝多少水，她都觉得焦虑的不行，心里面就像烧了快煤炭，多少水进去都能被烘干了。没几天的功夫，小女的眼睛已经被熬到赤红了，她嘴巴上翘起的嘴皮带着血丝，十分的悲切。

这就是人在等不到回音时候的煎熬，你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是病是痛。就算是憋了一肚子的劲，那是使也使不出来，哭也哭不出声，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盼着，这一日甚至比百年都要长。

邻里的婶婶过来探望小女，看她面色灰白，唇角熬出的一道道细纹，一点点溃烂起来。虽说是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起来。可是她却守在家门口，在太阳底下不住哆嗦打颤，那种凄苦简直令人不忍再去细看。

小女表现出来的种种，把阿秉吓坏了。他好像一夜之间从被母亲疼惜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小大人。他不再去烦扰母亲，主动给奶奶做饭。在母亲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就一块上山下地去找父亲，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他们一处都不曾放过。

其实小女心里也知道，该找的都找了，在村里的地盘要找到耀祖，希望已经十分的渺茫。翻山越岭，下地下水，她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夜里无人的时候，她就蹲在大门口，默默流泪叹气。有时候心里积郁的实在难受了，她甚至会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简直难过的不像话了。

几日以后，村支书带着人在山上的岩洞里找到了宋耀祖。宋耀祖就借着这小小一隅岩洞，在这里栖身熬了几日。他并非真的想死，心里对于妻儿老母的牵挂是一点都不少。

只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累赘，一想到小女的付出，想到年幼的孩子，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统统都要被自己拖到深渊里头，他又禁不住觉得自己应该去死。可是死，又该怎么死呢？

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就算是想顺畅的呼吸都是种奢望。活也难，死也难，他真的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村支书刚见到宋耀祖的时候，宋耀祖嘴上还沾着干草和一些不明的污渍。他的脸颊上、嘴巴上，脖颈上，乃至是脚上，只要是裸出在外面的皮肤，几乎就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全都充满了深深浅浅的抓痕，显然是被山里的蚊虫给咬得够呛。

村支书和村里几个干部轮流上去和宋耀祖谈，他们轻声细语的说这话，试图安抚宋耀祖的情绪，好带他下山回家。可是宋耀祖就是认了死理，死活都埋着头不肯看他们一眼，也不愿意挪步离开这里半步。

最后还是同行的卫生院的医生看了眼宋耀祖的情况，见他面色苍白，有些喘不上气的模样，直接对村支书道：“我看得赶紧送他下山，送附近市里的医院去看看吧。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是要耽误了救治时间，可就要出人命了。”

村支书咬咬牙，对着宋耀祖鞠了一躬：“兄弟，今儿个就得罪了，不能让你在这里耍孩子脾气呀。到底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对不住了。”

说完，村支书就招呼几个干部一块，抱上宋耀祖就往山下奔。宋耀祖坚决要留在岩洞里寻死，说什么也不想让村支书救他命，因而就使劲的踹了村支书的腹部一脚，而后就是没命的敲打、挣扎，村支书的胸口、肩膀和胳膊，统统都被捶打的发了痛。

他晓得宋耀祖的情况，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一个劲的劝说道：“想想咱妈，想想弟妹，还有孩子这么小呢，你怎么就突然耍起脾气不要命来了。生病钱不够，我们村委会给你想办法，能凑多少是多少，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你出事，你晓得么？”

宋耀祖的尖叫怒骂声在村支书和村干部的耳朵之间“嗡嗡”响着，这尖声里透着绝望，无奈，甚至是愤怒。

其实因为生病的关系，宋耀祖的体重已经减轻了许多。即便小女每次都给他吃的很多，但就是不长肉，这消化系统如今已经孱弱的不如一个老人了。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宋耀祖眼见着到了自家门前，直接扒着门框就嚷道。他的脸已经涨得紫红，消瘦的脸上青筋根根分明的暴突着，好像眼珠都要冲破眼眶，随时掉出来一样。

村支书和其他的村干部被他满院子追着打，总之说什么他都不肯再进家门了。小女听到动静直接奔出来，一看宋耀祖不分青红皂白在打人，直接从水缸里舀了一缸水，“哗”的一声就泼了出去。

“耀祖！你这是在干什么！停手呀！”小女一面喊着，一面急着进屋拿了毛巾出来，将宋耀祖整个给箍住。一面帮他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一面一叠声地嗫嚅道：“别想着舍下这个家就走了，我不允许你这样。”

宋耀祖垂着头，削瘦到只剩骨头的肩膀跟着晃动了几下，他脸上这会是什么神色没有人看得到。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子从心底涌起的悲哀，在深深包围着这个院子。

村支书直接从工厂借来了货车，他还记着方才卫生院医生的话，跟小女合计了下，觉得不好再耽误时间了，直接就把宋耀祖往申城人民医院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