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榕村，一处农家小院里头，木门“吱呀”作响。院子里是一地的猪和鸡鸭的排泄物。蓝小女从污水坑上踏过，腋下夹着一袭竹编的凉席和一大麻袋新鲜切好的馒头片。

村里的晾晒场，除了被褥、衣物，各种粮食、需要晒干的食物便成了主角。蓝小女摊开凉席，将馒头片撒上去的时候，那种面粉加了酵母发酵之后发出的天然香味，一阵阵的在晾晒场蔓延开来。

一些在晾晒场嬉戏的小孩，都被这香味给引了过来，纷纷围在蓝小女身边馋的直打转。蓝小女被孩子们眼巴巴的眼神逗乐了，直接一人一块馒头干递了过去。

小孩的手里捏着馒头片，稍稍一用力就能掉下一片雪白的馒头碎屑来。他们还会天真的用小手指在上头抠一抠，沾着碎屑在指尖上，满脸珍惜地舔了舔。

蓝小女看着孩子们的笑容，觉得心里头也暖洋洋的。

风吹得厉害，一阵阵的拂过，馒头的香味夹杂着其他人晒下的谷物味道，把不远处的江水腥味，化肥堆料味，还有各种泥土、废弃垃圾的臭味全给掩映了下去。

鸟儿在树梢上守着，在枝头到处扑腾，仿佛在随时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去抢一块食物来。

寻常的鸟倒是还懂得守在树上静观其变，麻雀就不同了，这玩意在农村就是粮食的公敌，它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来打劫。要是粮食叼不成，还会留下一地的排泄物去污染粮食。

因而有条件的人家都是派人或者狗来守护，没条件的也就只能在食物被鸟掠夺之后跟着朝半空扔几块石头来泄愤。

晾晒馒头是个地地道道的体力活，婆婆瘫痪在床，公公又去世的早，她的丈夫宋耀祖因为肺上生了毛病，长期只能靠吸氧和洗肺过活。因而这沉重的家庭担子，也就一并都落在了蓝小女的身上。

太阳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蓝小女每日来往于江边的晾晒场，就靠着这天然的刮过的江风，没两日就把馒头片里的水分吹干的差不多了。

这时候她还得重新背了麻布袋过去，将馒头片如数收回，带回家中之后放在回收再利用的铁罐子里密封好，以防夜里还有蛇冲鼠蚁来窥伺食物。

对于蓝小女这种原本就不太的富裕的家庭来说，馒头片是顶好的东西。早上吃粥的时候，沾着滚烫的水吃，下面的时候又可以炸两片兑了酱油当浇头。无论如何，这馒头片都是一样物美价廉的东西。

开了年之后，在冬日里晦暗了数月的乡村田野很快就恢复了勃勃的生机。早春的迎春花和腊梅在风中花枝招展着，桃李争春开在人烟罕见的僻静山野里。它们争先恐后的向人们展露着芳颜，昭示着耀眼夺目，轰轰烈烈的暖春终于来了。

蓝小女肩上扛着锄头，脖颈上挂着汗巾在地里忙起了农活来。桃花粉瓣随着春风洋洋洒洒的飘了下来，半红半白的落进泥地里，映衬着蓝小女满是汗水的面盘，显得格外富有生机。

一群上学的女孩子路过田埂，她们早已经脱掉了臃肿的棉衣，换上了一身身五颜六色的线衫和毛衣。脖子上的红领巾随风扬起，女孩们哈哈笑着跑了过去，笑声就像翠鸟一样清脆动听，把空气都给搅动的新鲜萌动起来。

新翻开的土，被开春的太阳暖烘烘的晒着，一股子泥土的芬芳气息直扑入鼻。蓝小女依稀记得，刚结婚那会耀祖身体还好的时候，两个人一块在田里耕作，她就光着脚丫子在地里疯跑，鼻子里也是这种香喷喷的味道。

虽然同样出生在村里，但是小女是家中幺女，因而自小变受尽父母宠爱。因而在嫁给宋耀祖之前，几乎从未下地正经干过农活来。

刚开始的时候，宋耀祖也不愿意让小女辛苦，只让她拿着碗跟在后头。他用锄头犁地，扒起表面的土层，小女就开心地把碗里籽往地里撒，然后再由耀祖给它盖上。

两个人眼里都带着笑意，几乎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很默契的配合起来。家庭条件有限，因而开春的时候他们就需要计划着把地里给收拾出来，播种上菜种，这样等到丰收的时候，可以拿一部分去菜场上卖，再留一部分解决一阵子家里人吃菜的问题。

下地干活的女人们，一般都是把裤脚用绳子或者皮筋缠住，这样方便干活。但是小女总是与众不同，她喜欢撒着裤脚去脚下生风。一双大脚在地里一通来回，竟也带着几分飘逸来。

附近地里干活的女人们，有时候也会聚在一块窃窃私语，对着小女指指点点着。她们都觉得小女是被宋耀祖给宠坏了，完全不晓得天高地厚呢。

小女走得快，宋耀祖就在后面追：“小女，你等下。”

小女疑惑地转身道：“怎么了？”

“你这种子洒太密了，到时候挤成一堆可不成，冒头都冒不出来的，到时候就是白费力气了。”宋耀祖蹲下身来，指着菜地里刚刚冒芽的褐色小点说道：“你看，这些就是前两天洒太挤了，最后长歪了的。”

小女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嗔怪道：“好咧，你可够啰嗦的。”

话是这么讲，小女再播种的时候就格外注意了起来。只是这撒种子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容易。指缝的缝隙大小不一，胳膊甩出去也不一定能漏出几粒种子来。

有时候小女稍稍一使劲，一下又全给泼翻了去，弄得一地都是种子，看的宋耀祖哭笑不得。他就只能老老实实蹲下身来，一颗颗捡着，尽量挽救一下糟糕的局面。

后来两个人的儿子出生了，家里的担子也就更重了。摆在宋耀祖面前的路与村里其他年轻的劳动力是一样的，那就是去城里打工，寻找赚钱的机会来养家糊口。

宋耀祖出远门之后，家里的农活便都交到了小女手里，一来二去，熟能生巧，最后她也能把农活做得有声有色的。

宋耀祖是个老实又勤恳的汉子，在外面采石场工作的时候也十分卖力。再加上小女持家有道，里里外外的，一家子也开始有了一些积蓄，日子眼见着越过越红火起来。

只是天不遂人愿，宋耀祖突然在采石场病倒开始，整个家便开始蒙上了一层阴云。

这一日，小女刚从田里回来，进了厨房揭开大锅盖就准备烧粥。她从已经断了把手的柜子里拿出一盆中午吃剩的米饭，直接往锅里倒了进去，就那么搅和一下，很快就成了一锅新的粥。

家里儿子阿秉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小女总是把量最厚实的粥给儿子和耀祖，还有婆婆，自己就喝最后剩下的那点薄汤。那汤底稀薄的就只有几颗零星的米罢了，一点实在的东西都没有。

等到碗里的粥开始装的时候，小女才突然想起来，要阿秉先送一碗去奶奶和爸爸床前，先给他们喝第一口热的。

“妈妈……”阿秉突然丧着脸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怎么了？奶奶和爸爸还没睡醒么？”小女将汤勺放在旁边，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问道。

“爸爸……爸爸不在屋里。”阿秉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害怕的事情。

蓝小女猛然抬头：“你说什么？你爸不在屋里？”

“爸爸早上的时候还抱着我哭了一会，说是拖累了这个家，也苦了妈妈……还说他对不起我们，让我好好念书，将来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妈妈和奶奶。”阿秉懵懵懂懂的回忆起早间父亲抱着他哭泣的情形，断断续续说道。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蓝小女“咚”的一声把汤勺扔到了地上，脸上一瞬间就急得满面通红。

“爸爸说不要跟你讲这件事……”阿秉默默低下头，绞着手低声说道。

“不是跟你说了，家里有任何事情，一定要跟妈妈讲嘛？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爸的话了？！”蓝小女气结，大声骂着阿秉道。阿秉长这么大以来，小女从来都没舍得打骂过一句。这还是第一次，她跟儿子发急。

这顿晚饭是不好再吃了，小女要阿秉去找村支书和其他亲戚朋友，大家一块去找宋耀祖，多个人找就多个希望。

田间地头、河边树丛、养猪场、机械厂、城际公交车站，只要是宋耀祖以前会去的地方，小女全部都找了一遍。她喊得嗓子都哑了，眼睛也红肿了，可是任她如何着急，都没有见到丈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