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澜风风火火的回办公室抓了衣架上的外套,就预备开车回家去了。难得这两天业务少,可以早点下班回家,还得好好陪陪父母才行。
她一路飞奔下楼梯,走出办公楼的刹那,突然就觉得方才心里头那股子气,又给莫名的拱了出来。
这个李烈真的情商太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提什么男朋友?还先生?这问话的口气可真让人不舒服……
紫竹小道上走着走了没两步,澜澜禁不住回头望了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暗暗咬了咬牙。说起来,感情上的事情她从来都没跟父母以外的人提起过,所谓不知者无罪,无端端的朝李烈发了一通脾气,让他变成背锅侠好像有点不太厚道。
情绪慢慢沉淀下来以后,澜澜就有些开始痛恨起自己在提到感情问题时候的心态来了——愤怒和躲避几乎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其实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她对现实的畏缩和压抑。畏缩只是一种体现在外面的表现,而对感情的事情无可奈何才是她日常生活的常态吧?
想到这些,澜澜禁不住叹了口气。人就是这样了,明面上可以自欺欺人说不在乎,但是那些隐藏的最深的念头,最后总是会以一种极端的不可思议的方式去表达出来。
张天,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曾经把他藏在灵魂最深的地方,更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想念他,呼唤他。
甚至是明知道他脚踏两只船劈腿,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时候,她依旧会在想起他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
人在社会上行走社交的时候,隐藏起自己真实的面目,时间久了很容易就把原来的自己给弄丢了。她就是带着这样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殡仪馆里头,干起了与她的经济专业风马牛不相及的殡仪师。
外人眼里看来,澜澜行事干练沉稳,天大的事情在她手里几乎都可以不动声色的处理好。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无人的仪容整理间里,她也时常问自己: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份工作?
许多时候这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回答她的问题。这就是人的孤独了,不在那种环境里是很难去切身体会到的。
那厢,李烈平白无故被澜澜泼了一脸的水,心情沮丧的背着包,恍恍惚惚下了楼等着出租车。这个时候他依稀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待得扭头一看,却见竟然是澜澜。
白色大众缓缓在李烈跟前缓缓停了下来,澜澜的脑袋从车窗探了出来,她“滴滴”按了两声喇叭,朝着李烈挥了挥手:“小子,我方才掐指一算,今天天降好事,你可以省个打车钱呢。来,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李烈不无尴尬的看了眼澜澜,她怎么可以做到跟没事的人一样,就这样嬉皮笑脸的跟他打招呼的?明明刚才阴阳怪气发脾气的人是她,这会看着倒像是他的错觉了?
“谢谢你啊,我还是打车吧。叫你专程送一趟,浪费你油钱呢,这就太不好意思了。”李烈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的说道。让他搜刮肚肠的找一个拒绝上车的理由,可真够难为他的了。
“你想多了,我没打算送你回家。就是送你到单位附近的公交车站,让你等公交车回家呀。年纪轻轻的,还是要有点基本的金钱观念的。像你这样打车一次,可就是十几块钱呢,那能坐多少次公交车了?你刚出社会工作实习,可别学人家不懂事的做什么月光族,可悠着点啊。”澜澜摆摆手,丝毫没有将这拒绝的信息收下的意思。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不仅小身板,心眼也小,还记仇呢。”澜澜把头顶架着的墨镜直接戴在鼻梁上,一脸惋惜说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人而已。”李烈略略心虚的应了一声,直接打开了汽车后座的门,从一堆饮料瓶、零食袋、还有衣服外套里面硬生生的扒开一处空座来。
车子里面弥漫着一股子桂花的香味,李烈搓了搓鼻子,要不是强忍着,差点就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来。
澜澜扭头看了眼,觉得这个李烈可真够别扭的。她直接伸长了手到后座上,把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统统扫到边上,这下就彻底空出了一大块空间来,李烈也能坐的舒服点。
车子启动之后,两个人倒是难得有了点默契,相互之间都没有多说什么。李烈望着窗外,心里头想着的都是晚上资料整理的事情。
到了公交车站的时候,澜澜踩了刹车:“李烈,今天的事情对不起,不应该这样跟你发脾气的。”
李烈楞了下,他没想到澜澜会突然跟他道歉,这一下子倒是弄得他有些难为情了起来。毕竟澜澜是个女人,这样子跟他说的话,好像显得他的确不是个胸襟宽阔的人。
“没事,今天有发生什么事么?我这个小身板容积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李烈耸了耸肩,若无其事说道。
澜澜“嗤”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好徒弟,跟着师傅混了几天,连说话的调调都学了个一清二楚了。
“行吧,那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浪费点油钱送你回家吧。”澜澜笑着重新发动了汽车油门。
“我家地址你可能不晓得,是在……”李烈挠着头,一时间没跟上澜澜这节奏。
“你家不就在西面新区那边嘛,实习资料表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澜澜轰着油门转了个弯,车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下。
殡仪馆宿舍,王建国一进门就先忙着照料那条捡回来的流浪狗。他每天给它清洗伤口,换药裹腿。什么消炎药,止痛药,只要能想到的药全网上抹了。
他带狗跑了一趟兽医那里检查过,说是这狗命大,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腿里的骨头养一养就好了。
最近昼夜温差大,王建国怕狗冻着了,还特意找了一个纸箱,搭了一个临时的窝棚。再用自己的旧毛巾扑上去,狗窝弄得比他自己的宿舍床垫还要软和。
小家伙经着连日的悉心照料,显然已经好了许多。王建国一回宿舍,它就会抬起头来低鸣两声,这便算是跟他打过招呼了。想来这狗已经认下他做主人了,要不然不会这样懂事体。
王建国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狗毛茸茸的背上,而后将一碗牛骨头放在狗的面前,笑道:“有阵子没闻肉香了吧?这是今天特意去菜场买的骨头,新鲜着呢。你多吃一点,脚也恢复的快。”
狗温顺地吠了两声,伸出舌头舔了舔王建国的脸,而后一脑袋扎进不锈钢的盆里狼吞虎咽起来。
看它吃的可香,王建国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他撑着膝盖直起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宿舍房间,心下莫名起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人的住家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不管是金窝银窝,又或者是狗窝,只要是有人住着,就会沾染上人气。那是带着人的呼吸,人的温热,还有说话声响的。特别是有家人一块住的地方,总是暖融融的,不管心绪有多不平静,很快都能镇定下来。
可是一旦这里没有了家人,那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房间而已。空虚、寂寞、无助,晦暗的角落里,日日夜夜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冰冰冷冷的房间,总是很容易结上一层层的蜘蛛网。有时候出门着急,砧板上还放着香肠呢,有时候也会被老鼠光顾啃个一干二净。到了梅雨时节,雨水还会从窗沿边上的细缝里漏进来,一点点顺着墙面往下滑,长出一点点黑黑的霉斑,甚至是朵有毒的白蘑菇。
老旧的二手座机摆在床头柜上,王建国缓缓的按下了家里的号码,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回音,等待着他的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王建国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他的落寞、他的伤心、他对家人的思念,统统都隐匿在这狭小的宿舍里头了。他不知道应该跟谁去倾诉,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释怀。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病了,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回到宿舍之后,他就没有去开灯,只是一人一狗坐在屋子里头。一天结束了,他也该在床上躺着了。可是人一沾着床铺,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着冷。甚至冷得还打哆嗦,连带着铁床架子也跟着晃的“吱呀”响。
黑窟窿咚的房间里,王建国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好像他坐的不是床铺,而是一艘在不住漏水往下沉的破船。
实在睡不着,没辙,王建国只得揣着钞票出门,从超市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红双喜烟。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然后就倚靠在床的铁杆边上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烟一点着,那烟气就顺着喉咙往胃里涌,整个鼻子和嘴巴里都是刺激的烟火的味道。他想想平日里来殡仪馆的家属,抽烟的时候都是闭着嘴巴的,他也有样学样,将烟气从嘴巴里硬塞了回去。
结果突然就刺激到了鼻子,一刹那跟着一个打喷嚏打了出来。黑暗的夜色下,看着手上的烟头,闪耀着红色的点子,还有时有时无的缭绕着的烟气,心里多少跟着松了口气。
也难怪那些家属郁闷伤心的时候都抽这一口呢,的确是个缓解烦闷的好东西。就算呛了一口又一口,呛到满脸泪花,他也甘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