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小院里传进来一丝喧闹。
紧接着便是村正的呵斥声。
大概是又有谁发生了小冲突吧。齐谐收回悲哀的情绪,心里默默想着。
喧闹声渐渐平息,齐谐便重新坐回床上。
白日里村正和齐谐一起,已经把村民们安抚下来。但是随着夜幕降临,村正本来打算让他们各自回家的打算,无疑是失败了。
村里的幸存人口全部集中在这一个小小的土地庙里,似乎只有在这儿——土地公庇佑的地方,才能让他们惶恐和悲伤的心情能够得到慰藉。
一个时辰前,村正把家里的吃食一股脑的全部搬到土地庙里。村正还特意把一块烤的焦黄的胡饼送到齐谐眼前。
齐谐推辞不过,只能暂时收下。
送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饼子散发着一阵阵的香气。但齐谐却连多看它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没胃口。
当然不光是齐谐,院子里真正有胃口吃饭的也是少数。
刚才村正相良在齐谐面前捂住嘴大哭了一场。
这个已经是知天命的老人,一直都对自己“创建了繁华的土地庙村”洋洋得意。可一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屠杀,将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的心情,齐谐感同身受。就是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在齐谐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号啕痛哭。
也许是齐谐说的那一句“村正节哀”,触到老人心里的那道伤痕了吧。
虽然感觉不到饿,也没有胃口,可齐谐知道,就这么硬扛着也确实不是办法。
他把外酥里嫩的胡饼掰成两半,一半放下,另一半往嘴里塞。
味同嚼蜡。
可好歹还是让齐谐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
这也让他想起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被屠村的命运暂时被得到阻止,可是接下来呢?
齐谐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神经骤然又绷紧起来。
他和村正费尽心思,费尽口舌,把这些幸存者留在村里,是不是又把他们重新推上了不归路?
前来屠村的军士全部死在土地庙村,没有人回去付命。
毫无疑问,接下来便是那位有道明君,派遣出更大队、更精锐的部队来到这个小镇的土地庙村。
齐谐能够护住他们一次,可现如今他也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又怎么能护住他们第二次?
……
一瞬间,齐谐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近乎挣扎地推开厢房的门,从里面跑到院子。
抬头、深呼吸。
夜空明净纯粹,让人忍不住心生遐想。
此时,土地庙里的村民们有的抬头仰望着天空,有的在低声交谈,几个孩子睡着了,躺在他们父母的臂弯。
齐谐赶紧上前招呼,安排带孩子的和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村民,到两间厢房和土地庙正殿里休息。
白天,齐谐的陈述让土地庙村里的幸存者对上天多了一些期盼。
他们是受上天庇护的人吗?
“阿爷,天上真的有神仙吗?”寂静的小院里,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
过了好半晌,却没有人回应。
是啊,天上有神仙吗?
这几乎是在场所以人的疑问。
如果有神仙,为什么他们的亲人惨遭屠戮的时候,那些神仙却在袖手旁边?
可要是没有神仙,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兼庙祝,又怎么会凭借一己之力将那么多悍匪杀死?
白天的时候,村正已经安排了一些胆大的或者打过仗的村民去收拾了“战场”。
虽然村正挑选人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也警告过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等那些村民收拾完重新回来的时候,那五六个人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如其说是“战场”,倒不如说那是一片“修罗场”。
整个“修罗场”中,几乎见不到一块完整的部位。
已经暗红色的血肉下,时不时能看到半截大腿、半个脑袋……
收拾工作几度因为村民的集体呕吐恶心中止。最后还是有人提议在那一片地区泼上油,一把火烧了,最后大家才勉强完成收尾工作。
就算是这样,那些人回到村民聚集的地方以后,依旧是面如死灰,整整一个下午连同晚上,一口水都没有喝下去。
……
所有幸存的村民对齐谐都犹如对待神明一般。
因为除了神以外,他们想象不到到底什么样的手段,能一个人把整整几十人的队伍剐成残肢断臂。
残忍、血腥。
解气。
齐谐原先那一身沾满了泥泞和血污的衣服早就已经换下来,他此时穿着的依旧是一件白色袍服。
可他每每想走到某个村民跟前的时候,他们都是下意识地后退一两步。
不是害怕,而是恭敬。
试验过几次以后,齐谐终于确定。
他们在怕。
其实这个齐谐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做下的事情,除了神迹,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齐谐没打算跟村民们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之下,到底是如何把那剩下的二十多名军士杀死的。
当时的他全然是疯魔了。
……
被人尊敬且畏惧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对齐谐来说是这样。
因为这些年来他扮演的就是差不多的角色——土地公。
此时,他也需要这样的威势——决定村民们的去与留。
继续在土地庙村里待着固然是等死,可除了固守在这里,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剩下的村民一起走,换一个地方住?此时天下依然太平,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必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一旦事情闹到官府,后果可想而知。
让村民们自谋生路、各自逃命?
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呢?恐怕没等走出多远,便会被后续调查的人一一找到,赶尽杀绝。
那样,死得就更加悄无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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