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齐谐沙哑着嗓子喊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现在口渴的要命。
他知道,恐怕是因为失血过多才导致如此的。
可是,此时实在不是喝水的时候。
村民的情绪此时就如同一座即将喷涌的火山,稍不控制,便会将整个土地庙吞没。
他其实很想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距离之前的屠杀到底过了多久。
可是,此时他却找不到任何一点机会。
他硬着头皮,扯着干涸的嗓子喊道:“诸位!你们知道我齐某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可是那天,我冥冥之中得到仙人指点,凭借一人之力,将那些匪徒尽数毙于剑下……”
“诸位!我自幼读书,六艺略同,可于弓马一类却是个门外汉。可是我偏偏将那帮匪徒杀了!诸位想想,这如何不是上天眷顾……”
“土地庙村毕竟给了我等一个栖身之所……”
“……”
齐谐不停地说着,村民们就这么静静听着,似乎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压抑。
直到嗓子里连一句话都喊不出来,齐谐这才停住。
此时,最怕的便是民心乱了。
齐谐可以想象,这些近乎癫狂的村民们,一旦任由他们离开土地庙村,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造反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下场便是:
死。
……
齐谐力竭,坐在地上看着虽然憔悴不堪、但依旧硬挺着的村正滔滔不绝地讲着。
他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半年多前的那次社日,村正捻着胡须,悄咪咪地说的那句:“我可是一手缔造了繁华土地庙村的男人啊!”
当时的村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要是给他戴上草帽,脸上描一道刀疤,齐谐简直会觉得村正是传说中的海贼王转世。
再看看此时佝偻着、穿着浑身满是灰土绸褂的村正。
齐谐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随着夜幕降临,土地庙村的村民终于被安抚了下来。
齐谐一个时辰前已经打听明白,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也只不过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明明只刚过了十多个时辰,但在齐谐感受起来却如同恍若隔世。
今日晚上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天上的星辰似乎格外的明亮。这些星星尽着自己的力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他们不像阳光那么刺目,也不像月光那么清澈,却是明亮的。
在齐谐看来,如果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比前世更美好的东西的话,也只有这明媚的星空了。
除此之外,这里一片狼藉。
房间里的小元忠也已醒过来。
齐谐的听力远胜于常人,察觉到小元忠醒了以后,第一时间通知了他阿爷。
等那个眼睛通红的中年男人把小元忠抱出去后,齐谐站在厢房里,对着他的身影发愣。
直到在视线之外消失,齐谐才回过神,重新关上厢房门。
魏元忠他娘死了,这个女人齐谐多少有些印象。端庄有礼、贤德淑良,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嫁到魏家。
当然,相对土地庙村的其他人家,魏元忠阿爷是在城里做事的,已经算得了中上人家了。
二混子朱不识也死了。
齐谐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人。
泼皮、无赖、贪财……几乎所有的人性的弱点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可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尤其是齐谐恰恰看到他死时候的场景……
这让齐谐想起来便很是难过。
“小夫子,你是个读书人,见识多,有些话你说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村正这个腌臜货!我要不是怕吃官司,恨不得把这个老货一块打死了扔进沟里!”
“神仙,等等我,我答应从了你啊!”
最近这些天莫名跟这个二混子打了好多交道,现在想想朱不识之前或是祈求或是气氛或者兴奋的话语,让齐谐鼻头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朱不识,毕竟是土地庙村里最早的一批人啊!
田红英和她娘亲死了。
每每想到这母女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齐谐的心里便如针扎一般的难受。她们本不该死,因为她们住的房子离土地庙很近,昨日的屠杀还没有赶到这个位置便被齐谐拦下。
可偏偏那天她们娘俩去河里抓鱼了,眼看着要下大雨,所以急匆匆地赶到村头的一村民家暂时躲雨。
然后就被……
鱼应该是打算给齐谐做鱼羹的。
齐谐一点都不喜欢鱼羹。因为没油没盐没味精,无论什么河鱼都带着一股子的土腥味。
那种味道便是添加再多的香菜或者花椒都掩盖不住。
他甚至对田红英她娘一点都不了解。前身的那个书生倒是跟那女人打过一点交道,但也只是简单的几句交流。
她实在是一个保守的女人。
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女人。
为了报答书生的搭救之恩,她毫无怨言地给这书生做了两年的饭食……而自己只能靠浆洗、缝补衣服维持过活。
她无欲无求,到土地庙烧香,祈求的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健康长大……
至于田红英……那实在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虽然承受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压力,可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那颗纯净透明的心灵。
甚至连她的聪明伶俐劲儿,也是齐谐的学生中少有的存在。
她可是齐谐最得意的弟子啊……
钱家婆婆也死了,那个明明心善却又喜欢小偷小摸的复杂老婆子。
田奶奶,这是土地庙村岁数最大的老人,也是最得村里孩子喜欢的老奶奶。每次村里来货郎,总是悄悄买下好多饴糖,再时不时地给孩子们分糖吃。
据说她儿子前几年在战场上跟随秦王,立过不小的战功,后来战死了,老人家被层层克扣后,还是拿了一笔相对可观的抚恤金。
而现在,她却被她自己儿子的东家杀了……
东柱一家上下五口,被杀得一干二净。东柱,今年刚到十六岁,家里人开始给他张罗媳妇了。从去年开始他娘每隔一天就要来土地庙烧一次香,念叨一次“保佑东柱今年能找个好媳妇”……
把在神位上的齐谐烦得要死。
可现在,他多想再让东柱他娘再来烦一次本神啊!
陈家……
丁家……
齐谐闭上眼睛。
这些愚夫愚妇,以前时不时便要把齐谐气得脑袋冒青烟。
他们要么贪婪成性、要么占小便宜、要么好吃懒做、要么整日里想着不劳而获,可等他们中的一部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这世间,齐谐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痛与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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