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
辰时
明明小暑刚过,这天却热地让人有些气闷。天空中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只有一轮烈阳凌空高照,像是要把昨日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掩饰过去。
整个世界像是被架在蒸笼上一般。
煌煌长安城东北方向,一个名叫土地庙的小村落,正笼罩在这片看不见的暑气中。
土地庙村,自然是得名于村里这座土地庙。
这其实是个很“年轻”的村子,从一个废弃的荒村到如今的“盛况”,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数年的光景。最早在这个荒村住下来的,是一名打算在长安城里做活计的木匠。
从这里到长安,虽然路有些不好走,却很是近便。脚程快的,半个时辰也就能到。
这里慢慢开始重新聚集起人气,一户两户,逐渐变成现在这般一个接近百户人家的村落。
而最早来这里落户的木匠,自然也成了村里的村正。
村正忆苦思甜,觉得自己能有如今这么大的成就,这个当初他借宿过的残破土地庙当居首功。于是,十年前出资重新翻修土地庙。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修庙后燃上第一束香的那一刻,一抹灵气从那个看起来有些呆滞的木偶神像身上浮现。
……
等齐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四根儿臂粗细、长约一尺的原木算作床腿,其上是一张两尺左右宽的门板,门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茅草,再往上是一块淡青色的麻布。
如果不是还有人躺在上面,这东西倒更像是豆腐坊里晾豆腐的榻子。
“先生醒了!先生醒了!”床边突然响起一阵稚嫩的欢呼。
“水……水……”男子从喉咙里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咦?先生你说什么?”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凑到眼前,一双乌黑伶俐的眸子瞪着齐谐,这是一个挽着童子髻的小男孩。
齐谐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换当地口音:“水……”
“哦哦。”男童立即点头,冲到屋外。不一会儿他便用葫芦水瓢端进来一瓢凉水。
齐谐靠着墙壁颤巍巍地坐起来,然后缓缓抬起手,接过,将满满一大瓢水喝得一干二净。
“先生还要吗?”男童见先生能自己坐起来,更是高兴坏了,一边蹦跳着接过水瓢一边问道。
齐谐摇摇头,嘴里轻声说一声:“谢谢你了。”
“嗯?”男童又是一呆,“先生你说什么?”
“无事。”齐谐回过神来,再次用那种自己说出来有些别扭的语调说道,“元忠你如何在这里?”
这个姓魏名叫元忠的男童眼神里顿时流露出一丝惊恐,显然是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心有余悸。
“莫怕,你慢慢说。”齐谐看着男童,轻声安慰。
又过了一会儿,元忠才缓过劲儿来,拍着胸口强笑道:“今天早上我来学堂,先生没到。我就到前殿那边玩……找先生,然后就看见先生你躺在地上……”
“我赶紧去把我阿爷叫过来,他过来也吓了一跳……”
“然后他出去了一会儿,让我在这边看着。然后大家都来了……”
“大家把先生抬到床上……”
七八岁的孩子,虽然说话的时候有些啰嗦,但好歹还能把先生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解释清楚了。
末了孩子还给出大家的猜测,应该是昨天夜里起了大风,把土地公的神像刮倒了,刚好砸在教书先生身上……
至于为什么那么重且立在正堂的土地神像会刮倒,好像没有人关心这个。
其实只要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村子里的人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像这种神像自倒一类的玄妙事,就算是有人心里嘀咕也不敢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没人议论,对已经李代桃僵的齐谐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先生,咱们的早课还上吗?”小元忠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先生,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眼神里抑制不住地闪现出一抹喜色。
果然,只听先生说道:“元忠啊,你现在就出去跟大家说说,这几天就先不上课了。”
“好的先生!”小元忠大喜,一蹦三跳地向外面跑,到了门口,还是回头问了一句,“先生,你不用再去看看大夫吗?听我阿爷说,道长这些天就该来了呢。”
“不用。”先生摆摆手,“你出去吧,莫让大家等着了。”
“嗯。”小元忠这才走出门,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又过了一小会儿,门外接连传出几声欢呼。一股欢快的气息在这个小小的土地庙里荡漾。
可躺在床板上的齐谐却无论如何也欢快不起来。
昨天发生的事,虽然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可对如今的齐谐来说,其意义不啻于十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穿越。
没错,他已经穿越过来近十年了。按照那些进度快的前辈,十年差不多可以把穿越这个游戏通关了。
可他这十年来,尤其是最初的那几年里,除了有人来上香时能够恢复一阵意识外,其余时间几乎不存在一般。
就像是在一款养成类游戏里设定一个角色。不同的是,自己是被设定的那个。
如果说这近十年的“磨砺”对他来说有什么精进的话,大概就是心境上的变化了。
至少,他现在不会在醒来的那一瞬大喊一声“我在哪儿”或者“系统霸霸在哪里”。
对于此时的处境,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穿越过来就是神,这起跑线怕是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穿越者了。
……
门外早就已经没了声息。
他尝试着从床上下来,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
想来暂时还没有适应这具身体,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的。
趁着这段时间,倒不如把自己穿越这件事再重新捋一遍。
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见鬼的世界,他其实并不清楚,甚至不记得自己穿越之前是不是死了。
他,新时代的社畜一枚,白日享受着996的福报,夜里下班后就宅在家里,呼吸着出租房里净化器过滤后的空气,活得美滋滋。
可怎么无缘无故就死了?
总不能是睡死的吧?
这类疑惑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时间里常常思考。
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
我到底是个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霸霸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个木偶里待一辈子?
第一个问题他很早便得到答案。对此,他心里开始还是有些介意的。毕竟每年暑假,那帮三寸丁谷树皮的同行老家伙们都要体验一遍被六老师支配的恐惧。
第二个问题,经过他这些年的仔细研究甄别——其实根本就是闲的——这个世界大概率是隋唐时期。
这么猜测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大的理由,自然是因为来上香的小娘子们——绝大多数都是胸襟宽广之杯。
咳,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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