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的第一天,皇帝久违地上了朝,当朝袒护严治。
三个古稀之年的老臣目眦尽裂,撞死在金銮殿,临死前仍高呼着“严贼当诛”。
皇帝受惊一病不起,内阁两位首辅黎荣正和杨居奇趁机发难,各持先帝所赐尚方宝剑,同请秦正巍掌控京城兵防。
秦正巍亲率驻扎在城外的大军进城,接管京中巡防,控制皇宫,将丹霄宫里的炼丹师尽数押入天牢,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查。
按炼丹师“供词”,严治以丹药控制皇帝,结党营私,罪行滔天,秦正巍以此为由围困严府,挨户查封严家党羽的府邸。
六月中旬皇帝清醒后,黎荣正和杨居奇率百官在养心殿一跪不起,轮流念严家之罪。
在僵持了三天之后,皇帝终于有所松动,前提是要见严治一面。
两人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严治离宫后,皇帝颓然松口,但有一个要求——
留严杭一命,送他进内阁。
百官当然不让,但皇帝的态度反常地强硬,还如数家珍般列出了几个朝臣所犯的案子。
再算上此次逼宫的大逆不道之举,严家尚在,已有三个拨乱反正的朝臣被判了诛九族之罪。
朝臣深知这是严治的主意,也知道严治钓着皇帝的必然是所谓的“续命之法”在严杭手中,但皇帝深信不疑,列出的罪状也确有其事……
在第五个朝臣被判诛九族之后,除了少数几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其余朝臣纷纷让步。
严家一倒,皇帝命不久矣,严杭一个还未弱冠的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六月下旬,查封严家及其党羽的圣旨由秦正巍亲自送出皇宫,天下震动。
在查封严家时,刑部查出五皇子乐景权和严家党羽有牵扯,细查之下,那几个党羽早已投奔乐景权,不少恶行都是乐景权授意。
其中一桩乃涉嫌圈地的大案,致使近百平民惨死,近千人流离失所,经大理寺联查,证据确凿。
乐景权是最适合入主东宫的,奈何民情激愤,不少朝臣因扳倒严家而备受百姓拥戴,却也因此受到裹挟,不好徇私枉法。
七月底,圣旨传入天牢,乐景权同严家一并秋后问斩。
***
从北泽寺回来的那日,秦珘直奔宫城,让人将平安符和几封信一并交给江容,她在宫门外没等来江容的回信,等来了秦珩。
秦珩说待此事落定,他和苏锦瑶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让她去江南挑一挑聘礼。
秦珘知道这是借口,无非是京城要乱了,让她去避风头。
放在几个月前,不用秦珩说,秦珘自己就出京了,如今却是犹豫了,奈何秦珩找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
秦珘离京那天,离六月还有三天,京城虽然暗潮汹涌,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祥和。
她以为所谓的乱,就只是个“乱”字,未曾想到现实是那样的残酷,一步一步都是人命铺出来的。
即使她对这之间毛骨悚然的算计一概不知,只凭传到江南的结局和世人的闲话,就足够她惊心骇神。
痛快当然是痛快的,骄傲也是骄傲的,要说有多痛快,那也没有,只比看到话本里恶有恶报的情节时快意很多。
她想不明白,惩奸除恶为何会这样难?
明知严治欲壑难填,为何非要等到被他动了根骨才反抗?要是严治不斩尽杀绝,就由着他继续作恶?
而且直接先斩后奏杀了严治,不就不用冤死那么多人了?反正怎么做都是大逆不道。
最让她疑惑的是乐景权,登基之后天下都是他的,何必呢?
这些心思都如过眼云烟,才起念头就被秦珘遗忘了,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给严杭挑好了棺材!
那是在严家定罪之前,她偶然路过棺材铺,一打眼就看见了正对着门摆着的棺材,鸦青的漆色和严杭的衣色一模一样。
她犹豫了很久,久到棺材铺的伙计过来搭话,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被忽悠着买了。
反正才花了一两银子,她也不屑和死人计较,就当是葬了张“画皮”!
但严杭不死了。
秦珘想过严家可能安然无恙,万万没想过严家被诛了九族,还能有个漏网之鱼。
严治都死了,皇帝也油尽灯枯了,活着被人欺负?
秦珘想了好些天,却是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她想回京了。
江南的确繁华如烟,此行不虚,可她有些迷茫,她是不是应该亲眼见一见京城的乌烟瘴气?
秦珩订的最后一批货物要九月下旬才到江南,在九月中旬,秦珘只身先回了京。
她进京的那日,京城一改连绵多日的秋雨,久违的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
严家行刑的日子。
从进了城门秦珘就被汹涌的人潮阻得寸步难行,她一头雾水地腾身上了楼顶,一眼望去不禁咋舌,万人空巷都不足以形容京城的盛况。
秦珘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而去,在看到囚车后才知撞上了什么。
七八十辆囚车排成了长龙,每辆囚车里都塞着十余人,由御林军从天牢一路押送至刑场。
秦珘只知道会死很多人,亲眼见到之后才知道这个“很多”有多么沉重。
她先前所感觉到的骇然就如纸上谈兵,此刻才有些许实感,从前所听所闻的、离她无比遥远的那些惨案也有了重量。
而这些,都是严家的恶。
它们就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嘲笑着还留着那口棺材的她。
要是街上狂喜的百姓知道了,会对她群起而攻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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