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和很是满意,但细细想了想,觉得不妥,亦不多理会,眼底却闪过一丝单薄的欢喜,更甚流星之速顺而消失:“这支步摇是当年除夕家宴赐的,家宴当然是喜庆不过了。可是这才过了先帝的丧期不久,我若珠围翠绕,旁人还不知道我心里起了什么心思呢。”
心霈显是有些畏惧,只得暗暗垂下头,倒是皎露站在一旁看着,努着嘴道:“可若要林侧福晋抢了风头去,您甘心,奴婢都不甘心呢。”
舒和哼地两声,眼眸如一汪静静的潭水,眼中蕴着几丝愠气,望着皎露道:“林璟愿那副模样能翻出什么幺蛾子?便是她想也不敢呀。”
舒和望着宝镜,影中还是那个有着美好时光的瓜儿佳舒和,只是一生都将在金瓦红墙,四四方方的天下迂回了。她神思片刻:“我看着昨日内务府送来的蟹爪兰绒花便极好,淡蓝色宜景宜仪,再别一枚海云烟玉粹扣便恰如其分了。至于衣裳,取了那件月华白的过来。”
心霈答应着去了。皎露、蹙了蹙眉,忍不住道:“奴婢觉得侧福晋不必太较劲氏了,从前咱们总压着她一头,况且侧福晋的家室,恩宠样样在她之上。不理会她,是侧福晋大度。时时要想着胜她一头,也惹宫中人闲话。”
舒和面色微微泛白,她抬起眼,娴熟地取过镶绿松石银制护甲一支支戴在手上,柔声道:“我哪里不清楚她的脾性了,左右逢源,抓乖卖俏,四处都不敢得罪。她这般做作矫情,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想着收拾她。等着吧!”
说着,舒和起身,只觉得脑袋突然一阵眩晕,差点跌倒。皎露心霈忙扶着,急道:“侧福晋您怎么啦?”
舒和摇着脑袋清了清神:“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总觉得胸闷气虚,整个人跟脱了水似的。”她勉强站起来:“今日头一回请安不能误了,等会回来好好找个太医瞧瞧。”
御花园内秋意尚好,牡丹华贵明艳夺人,绿芍清丽别致笑然于风中,唯有那初晨缸池里沉静的睡莲紫蕊淡淡,宛如天娥绾纱,轻盈静谧,飘飘脱俗。也有那瞧不远的天中稀稀坠几多白云,风拂处,云卷亦舒,亦淡亦浓。舒和并未传软轿,扶着心霈与皎露的手款款步于鹅卵径之间。一树郁郁葱葱玉兰转弯处,一个声音响亮之声:“巧了!”转而恭敬:“舒侧福晋吉祥,微臣正欲去侧福晋暂住的倚芳轩请平安脉呢。”
舒和笑语盈盈,客气道:“有礼。怎么又要诊脉么?我还得急着去给皇太后请安呢,晚了怕是不好。”
“无妨,御花园前头不足数步是万春亭,不如请侧福晋挪动贵步,微臣即刻把了平安脉做了记档,不过片刻功夫。”
“也好,那便有劳杜太医了。”
不过片刻功夫,杜太医回话道:“侧福晋一切如常,您的身子一向健壮,现如今按着微臣的药房调理好了,来日能早得龙嗣。”
舒和方才出来走了片刻,便觉得更加眩晕,便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身子总是倦怠,脑袋昏昏沉沉的。”
杜太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缓缓道:“侧福晋不必过于担心,天气转凉马上要入冬了,侧福晋如今的症状是时节所致,并不要紧。林侧福晋和您也是一样。”
舒和似信非信地颔首,杜太医继而问道:“上回微臣开的方子,侧福晋可曾按量按时服用了么?”
“一日不差。”舒和又谢过,戴上耀着光芒的护甲:“后来,想来也耽误不少时间了,你退下吧。”
要至慈宁宫,必先从御花园内的万春亭走到乾清宫外的月华门,再绕过养心殿才到慈宁门。舒和走了一路,身子越发撑不住了,还未等太监提嗓通传,舒和正欲迈腿,脚下一踉跄,花盆底一斜,便觉日光晕晕继而眼前发黑便栽倒下去。
彼时太后正坐在殿内笑意淡淡,素华望着太后道:“只等册封礼一过,皇额娘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只是这慈宁宫如今的陈设也太简陋了,实在委屈皇额娘。不过今日皇上才登基,也仓促的很,内务府一时置办不过来,儿臣会时时盯着内务府尽快修葺完善慈宁宫的。”
太后环视殿内一周,缓缓枯涩道:“皇后有心了,宫里头缺点什么少点什么倒不急在一时。倒是哀家已经替你择了永和宫,明日等行了册后典礼,便能搬过去。至于哀家为什么要替你择永和宫,中宫端和礼上,娴于礼法,品德端正自然为上,可御下宽和公正,六宫永远和乐融更是重要,明白了么?”
“谢皇额娘教诲,儿臣知道了。”
却听见外头声亮尖喊惊入殿内。“侧福晋你怎么了?!侧福晋!”
太后知道不好,当即从正殿走到宫门前,只见舒和面色惨白,唇枯地脱了皮地瘫在地上,当机立断道:“快抬她去偏殿,去请太医来。”
晌午时分,为首的太医便来畏畏缩缩进前回话。太后见其神色添惧,眼珠子四处转悠,慢悠悠问道:“有什么话便直说,哀家历经三朝,有什么话没听过?”
“请太后娘娘恕微臣等无能,实在未能诊断出侧福晋是何症状。”
“着实无能!”素华指责道:“堂堂太医院副使,怎的连个病因症状也诊断不出来,也亏得你们侍奉皇家!”
太后衔了抹温柔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随着一言一语慢慢张开,如一面光滑的绢锦生出几条熙褶子:“底下人无能,皇后不必动了怒气,时时得记着遇事不惊,处事不乱。”
素华答了句“受教”,便进榻前看了看舒和。舒和尚未转醒,泛白的唇际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静婉动人,素华看了不免触动情肠:“早些日子便发觉舒和妹妹身子不大好,问了也只说没事。如今一味逞强吧,还是折磨了自己。”
她瞥着一旁侍奉在侧,急促不安的心霈与皎露,问道:“你们是伺候侧福晋的,在她身边日日总能顾得比旁人周全,她也不能说害病就害病倒下了,难道你们就真未有所察觉么?”
心霈眼里噙着泪,福了福礼道:“回福晋的话,侧福晋近日是总有头晕体乏之状,可每回请平安脉的太医都只道侧福晋玉体无碍,加之侧福晋自己也不过多在意,所以奴婢们也并未多想。”
素华恼怒非常,虽极力压制着,可嫩娥圆润的玉面上柳眉一蹙显得极是格格不入:“到底还是太医院无能!”
璟愿紧跟在太后身后,咳嗽两声,婉声道:“太医是侍奉皇家不错,可太医也是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福晋也不能把这责任全揽太医院呢,是病的稀奇还是旁的都是两说呢。”
紧贴于皇贵太妃身后的还有一同为府邸过来的格格喜塔腊氏依月。依月也有些紧张于不安,关怀道:“从前的时候舒姐姐的身子一向健壮的,但愿姐姐无事,无事。”
太后赞许地颔首,一弯飞扬的月眉携带几分经久老练的韵味:“月格格的心思与咱们都是一样的。皇帝的后宫统共就你们这么几个人,哀家自然盼望着你们个个安好,譬如这盆杨妃醉,花房静心修剪过的,花开一树,少了哪一朵的显得另类。”
一旁静立已久的格格封婼煦与璟愿互睇了一眼,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太后,在臣妾家乡,但凡骤然染疾而又不得病因者,皆是要请山里修行的高僧来瞧瞧的。宫中有钦天监与宝华殿,臣妾以为倒可请过来瞧瞧舒侧福晋究竟如何。”
太后不以为然:“这些鬼神之说闹得多了不过害得众人人心惶惶,哀家从来不信这些。”
璟愿在仰首眼神交替间示意封氏,到底封婼煦还算机灵,即刻便道:“太后,臣妾以为这些星宿鬼神之说虽不完全可信,却也不能不信。舒侧福晋若真有厄运缠身,还是得请钦天监和萨满法师来看一看的,也好早日保侧福晋安宁,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太后神色郁郁,一袭深杏色福寿团云氅衣却紧显端庄。到底是有些顾虑了,正色道:“去请钦天监与宝华殿的空明喇嘛过来。”
待得二人至慈宁宫时,太后又领了众格格回正殿坐着,只留小宫女剪澜与心霈,皎露在侧伺候照看。
钦天监监正兢惧地望着一旁盛气逼人的封婼煦,他不急不慢道:“昨日臣夜观星象,紫微星以北的荧惑星游移不定,似欲与紫微星相碰撞,且近来天向闷热阴雨,所以荧惑星近日为凶煞之势。”
太后轻笑了笑,发问道:“那紫微星所指代为天子象征,那么依监正所言,荧惑星危及紫微星?”
“正是如此。”
璟愿眉眼一扬,语意轻盈:“那荧惑星凶煞,关舒和妹妹何事?”
“荧惑星主木属,又为紫微星近侍,所以指代的是后妃祸乱。恕微臣冒昧问一句,宫里头可有无五月芳诞的嫔妃?”
素华不假思索道:“我记得舒和妹妹的生辰是五月甘四的。”
太后目光如利剑一般直逼,寒意从眼底蔓延:“那,可有什么法子么?”
一旁的空明喇嘛双手合十,回话道:“紫微星与荧惑星相克,如今是紫微星冲撞着荧惑星,一旦转势,那天子星动荡,便是浩劫难逃了。”
“喇嘛所言极是,只要侧福晋不近侍皇上,远离皇上常活动一带,荧惑星犯不着紫微星,也就无妨了。”
太后阖上双目,手中转动着一串楠木佛珠,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既如此,那便让她先去雨花阁住着吧,临近宝华殿倾听佛音,也把身上的邪气驱一驱。”她又向素华嘱咐道:“等皇帝册封了嫔妃们的位分,你先让太医好好去调理着瓜尔佳氏,绿头牌先不必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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