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便如一缎软锦,满是光华。
这日开始便是新的帝王新的风貌。这是皇帝登基的第一日。从前府邸的格格们也将成为嫔妃,成为这紫禁城新的女主人。从前的先帝的嫔妃们也将成为太妃,迁离繁华的东西六宫,余下的,是寿康宫数的清数不清的繁华富贵与时光漫长。
虽同在紫禁城,却也有着天差地别。昔年的恩宠情长,是非恩怨如今也只随着蹉跎时光慢慢被磨去光华,褪去菱角,一点点,一点点,终会隐匿在这幽幽岁月之中,飘摇虚无。
甬道上,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初晨的寂静:“等登基大典一过,嫔妃册封也差不多开始了。咱们,得准备着。”
陪同的侍女芙露赔笑道:“格格是一向得皇上爱惜的,又有林侧福晋的眷顾,依奴婢看皇上一定会封您为一宫主位的。”
“嗐!你这就不懂了。”封婼煦驻足,笑意明媚如春:“我受林侧福晋一手提携才到了今日,我的家人也得林府眷顾,我自然一切得为侧福晋着想了。有了侧福晋总坏不到哪儿去。”她停下脚,面色凝重:“林侧福晋一向就不喜欢舒侧福晋,她俩从前就分庭抗礼,如今进了宫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芙露藏不住脸上的喜悦:“格格高见!格格高见!”
封婼煦问道:“事情都打点妥当了么?”
“格格放心,太医院的院判杜太医和钦天监监正收了林福晋让您您拨的不少银子,不敢不尽心办事,一切有他呢。”
封婼煦扶着她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倚仗侧福晋就务得替她一切打点妥当。瓜尔佳氏素来轻狂,目中无人,她家里又得力,我若是此时不替侧福晋料理她,等过些日子分封六宫,万一她的位次高于林侧福晋,收拾起来就更棘手了。”
她意态闲闲地往燕喜堂走去:“走吧,去瞧瞧侧福晋。现在多走动走动,也别让她忘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替她尽心。”
彼时林璟愿正就着半成的新妆,静卧在海档子红木杨妃榻上,如一支绮丽美艳的花蔓。她掌着脑袋,执着一卷书,曼曼吟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样娓娓吟唱着,璟愿的眼角沁出两滴晶莹的泪,正挽起帕子擦拭,似朦胧半月盈盈。却听是封婼煦的声音:“姐姐好雅兴!只是姐姐念的这诗,妹妹却听不懂了。”
璟愿转过头拭干眼泪,慵懒地撑起身子,苦闷道:“欲取鸣琴弹,慨无知音赏。你才疏学浅,自然听不懂。”
璟愿的声音缠绵而轻盈,连伺候在一旁的娉兰亦只模模糊糊听到,封婼煦未听得清,走进了笑着问道:“侧福晋说什么?”
璟愿斜了她一眼,转过头不欲与她多言,莞尔一笑牵动着耳上绿松浮月耳坠:“罢了罢了,今儿别人都忙着捯饬自己,一会得赶着去给太后请安。你倒收拾妥当了往我这赶,好不有趣!”
封婼煦捏着帕子掩着嘴脸尖尖的笑了两声,打趣道:“侧福晋好会说笑,若说妾身与旁人不同,心里思念侧福晋的紧还不成么?”她望了一眼璟愿手上的书卷,又道:“姐姐您不也还看着书呢么?”
娉兰福了福:“封格格有所不知,晨起阅读是咱们侧福晋多年的习惯了。”
璟愿望着恭恭敬敬站着的封婼煦,嗔道:“坐吧。瞧你这嘴皮子,抹了蜜似的,跟舒福晋一般。”
侍女沁露正拿过几枚绒花要替璟愿簪上,封婼煦取过,走到璟愿身后一枚枚别入璟愿的发丝,却被璟愿一手推开:“这绒花不是粉的就是紫的,真真俗气。”
封婼煦放下绒花,坐到前头虎着脸抱怨道:“说起瓜尔佳舒和,妾身都恨的牙痒痒。平日里对着咱们这些格格作威作福便罢,在府里事事顶撞钮祜禄福晋,越俎代庖也罢了。偏偏她与侧福晋姐姐您同为侧福晋,却处处刁难,还给您脸子瞧。妾身实在瞧不过。”
娉兰明显的察觉到璟愿已暗暗变色,忙递眼色示意封婼煦不要多言。璟愿眉心一蹙,唇角勾起促狭的笑:“是啊。我受了她这么多年的气,为她鱼肉。”她搁下书卷,摇头笑了笑:“不过如今,也该我为刀俎了。”
封婼煦连连称是,忙道:“侧福晋放心,太医院与钦天监,宝华殿那边已经妥当了,一定能成事的。”
璟愿颔首,打量着一身浅粉色流霞裙,不禁叹道:“从前王府里皇上就只对她格外上心些,若是她受挫磨,皇上就只对我更用心了。”
封婼煦眨了眨眼,娇声沥沥道:“是是是,她瓜尔佳舒和一旦失势,侧福晋您东山一起,福晋她慵慵懦懦的,怕是这后宫都是侧福晋当家做主了。”
璟愿拉过她的手推心置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很快笑道:“当不当家的我从不在意,我只盼着念着君恩常驻,细水长流罢了。”她顿了顿:“婼煦啊婼煦,真是个好名字,我阿玛千辛万苦把你从你那屠户父亲的肉铺里捞出来,给你把封翠香改为封婼煦,又举荐给皇上成为格格。饮水思源,还望你来日做事都别忘了本才好。”
封婼煦颇为窘迫,起身重重福了一礼:“侧福晋的恩情,妾身没齿难忘,定当为侧福晋做牛做马,唯侧福晋马首是瞻。”
摇扇香轮氤氲着薄薄烟气后娉兰尖着嗓子抱怨道:“侧福晋今日打扮的倒是素净,只怕一会儿慈宁宫觐见皇太后,又得让瓜尔佳氏那位出风头了。”
璟愿不以为然,唇角边的笑靥堆积在一块,只如春水涟漪,漾起澜澜春波:“往日里不都是她出风头么,事事儿要拔尖。她虽跟我一样是侧福晋,可她的位次比我高,我让着她也是理所当然。”
封婼煦一壁奉承,忙不迭陪笑:“依妾身看,这做衣裳的料子虽素色,却是十足十的上等软烟罗。旁人那内务府哪里就这么早将衣裳首饰送来了呢,便只有侧福晋这儿才是真真的。活活羡煞旁人呢!”
璟愿取过案上绣盘,上面绣着水墨染凤尾竹花样,银针穿过紫金二股软线,来去如流水渗透一般自然贴切:“便如这刺绣一般,只图外面光鲜亮丽,却不在配色绣工上费功夫,也只能是粗糙艳俗经不起推敲,再说,这苏州织造进献的软烟罗乃是人间极品,若真染了大红大紫的颜色,岂不暴殄天物?”
封婼煦更是抹了蜜一般:“是是是!侧福晋高见,妾身自愧不如呢。”
璟愿搁下手中针线,“早些册封了位分才好,住在这小屋子里当真是挪身的地儿都没有!”她又笑笑:“若是居在启祥宫或是永寿宫便好了,离皇上的养心殿也近。”
封婼煦又奉承道:“侧福晋何愁住在哪里,皇上对侧福晋的心意是人人都知道的,即便住得远些了,那宫门还不是得照样被踏破。”
言语时分,内务府的宫人一波波进进出出,璟愿随手指了个小太监唤过来,问道:“皇上今日登基,但一应妃妾位分尚为定,你们这一波波东西送来,比着什么位分的份例送来的?”
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回侧福晋,现在宫中除了福晋,就是以侧福晋您与舒侧福晋为尊了。皇上登基仓促,嫔妃宫室与现在该发放的份例内务府一时置办不周,总管去请了太后的懿旨,两位侧福晋暂且都按妃位的份例。”
璟愿的笑意慢慢敛尽,淡淡“哦”了一声,倒是封氏发问道:“怎么舒侧福晋那儿也是按着妃位的份例?她可是在先帝病重时受了皇太后申饬的,到时能不能封妃还指不定呢!”
璟愿听这话显然是怒了,却保持着往日温和的面色,声调亦是轻盈:“虽说你们请了太后的旨,可心里要明白,心思要清楚,眼睛更要灵光雪亮。在宫里当差,可别走了眼,惹来杀身之祸可就不值当了。”
“舒侧福晋是满军旗出身......”
一语未完,被封氏硬生生截下:“我看你这差事是当腻了!什么满军旗汉军旗,皇上最是重视满汉一家呢,你仔细得罪了侧福晋叫你有得受!”
小太监显然是怕了,忙磕头请罪:“侧福晋饶恕,侧福晋饶恕,封格格饶恕,奴才不是有心的,日后宫中必定以侧福晋您为尊。”
璟愿轻慢的“哼”了声,蓄得寸许长的指甲游划于紫瑞木海棠富贵低案,衔了难以分辨是嗔是笑的神色:“以谁为尊也不是公公你三言两语就是的,左右你们内务府好好奉着舒侧福晋,也别得罪了!若是舒和妹妹怒了,不知道是会打烂你的嘴呢还是挖了你那双不看事的眼睛呢?”
缕缕金光射进窗后,照射在舒和清秀俊俏的面庞,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舒和三千青丝静然垂于海棠色罗云碧月薄寝衣上。她坐于妆台前,任着心霈用玉梳蓖发。只见着皎露踱步进来道:“请侧福晋快些,今儿是福晋领着侧福晋,格格拜见太后的日子,若迟了怕叫人闲话。”
“知道了。”舒和淡淡道。
一会的功夫,舒和的万千青丝已被心霈绾成垂云小二把头,心霈满意地打量着舒和,露出几分欣然的笑意,又对着皎露温婉道:“好啦好啦,主子这快就收拾好了。”
舒和神色困倦,皱了皱眉头:“阿玛一定希望我不是皇贵妃位就是贵妃,到时要不如他所愿,必要指责我无用。”
“奴婢知道您不喜欢老爷这样,可您位分高些,自己在宫里过得也会舒坦些。”
舒和郁然:“我不看这些旁的,只希望自己能活的潇洒随心。”
心霈笑意甜甜,拿起妆奁中的一支流云攒金丝玲珰八宝步摇,:“侧福晋今日就戴这个可好么?这时当年命妇觐见时,先帝赐的,颜色通透鲜艳又尊贵。今儿皇上登基侧福晋要不要打扮的喜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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