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暮对上俊逸无双的唐昂,满目已然布满红丝:“生死之契,本就不平等,钱能买所有的东西,但不能买一条人命,这才是我心中的‘律法’。”
或许连她都不知道为何要在对方的面前撒泼。她小时候经历过家破人亡,被当做商品去买卖,在船上受过苦,她切身体会过无法主宰命运的痛苦。但她亦明白,人是无法平等相待的。
或许就跟唐昂说的一样,善与恶,会因立场的不同而不同。她的善,是站在了与小稻的视线去看问题,生死契对于她没有利益可言,所以她站在了所谓“善良”的高点,去指责不作为的唐昂。
“抱歉,我说错话了。”她低下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有个侠客,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受到了世人的追捧。”唐昂直直地对着焦躁的言暮,表情依旧如一开始般淡漠,却又夹杂着不可言明的情感:
“你心中的‘律法’,会保护这个侠客,会将她所做的一切记载为英雄事迹,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她必然要受到律法的追捕!”
“她杀了李氏最后的血脉,断了光复前朝的人心,那一年,多少前朝党羽被连根拔起,九族株连。她杀了白氏中流砥柱,挫了晖帝的锐气,那一年,晖帝变本加厉扩充国库,大富之家首当其冲。”
“律法是确立百姓稳定生活,维持大恒秩序的尺量,它既不是善,亦不是恶!”
或许是太久没添香料,言暮忽然闻不到竹叶的熏香了。
她的脑袋忽然抽痛了一下,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以前杀了人,那就是杀了人,她决不能否认。同时,她也无法分辨,到底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也不是傻瓜,难道真听不出唐昂的话,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尽是无奈,问道:“你觉得,拂衣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唐昂眸子越发深邃,他不认识拂衣,他只认识眼前之人,这些话,他只对眼前人说:
“倘若没有清浊并吞的气度,害怕承担内心和世人的谴责,是无法成为拯救天下万人的侠客的!”
“噗嗤”一声,言暮苦笑出来,随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胸中所有的戾气和怨气全数吐近:
“哎,这个道理,或许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不过,现在也不算迟!
她不急不忙地站了起来,挺拔的身躯一如初见般,英姿飒爽:
“如今,我不作恶也不行善,我要去做,我认为是对的事!”
她右手握起碎星剑,有力的指节唤醒了剑的每一寸锋刃,随后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长庚星般耀目,正如她手中之剑一般,是藏匿于黑暗之中最亮的光,注定走上那条,不为世人所知却毅然挥剑的丹心侠骨之路。
对上唐昂那双深邃的眸子,她不再反复纠结:
“我问心有愧,但亦愿意去承担这之后的一切!”
说罢,便离开了。
——
雕着青竹翠鸟的红木茶桌旁,俊逸无双的公子正低头看着青玉茶杯中褐色的姜茶,灯光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铮亮,茶水映出公子的一双眸子,水本柔,映出的眸色甚柔。
两年前,在危机之际,善恶之间,他选择了牺牲少数人,保住了多数人,但除了岭南王府,谁都不知其中缘由。世人皆道,唐门三公子因私怨火烧了岭南道一船五百人。岭南百姓恨他残杀了他们亲友,世间人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这又如何!
当他亲手点起那股火时,他就跟在场的所有岭南卫说:
“我应某问心有愧,但甘愿独自承担!”
今日竟听到了她说了一样的话,叫他如何不动摇!
他不是不知道娘亲在打什么鬼主意,三番四次让他与李拂独处,如今,可真是顺了她的意了……
他蓦然站起身,颀长挺拔的身躯伫立在窗前,微冷的风拂面而来,细雨打在竹叶间,眉宇间清冷傲岸,淡然的目光一直看着院中的秋千,好似想起了什么般,垂下的右手忽然握紧。
四年前的那一夜,他错信护卫嫣红,夜潜江南言府欲盗天山雪莲,却目睹言府被尽数灭门,独见东厢树上挂着一把秋千,一时感同身受,同情言氏孩童,便阴差阳错,行进了言以淮的厢房。
怎知失神之间,竟被对方反将一军。那时他的眼睛被炭灰熏伤,喉咙被厉炭烧损,可谓九死一生。
之后,他让所有人不得追寻伤他之人,不是为了捍卫他的自尊心,而是他真的不记得那孩童的模样了。要说恨,他只恨自己,错信他人,错付感情,他将满腔的愤恨和喉咙的腥痛化成铜墙铁壁,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只有这样才能变得越发强大,越发无坚不摧。
但现在,有一个奇怪的女子,一点点的用她的倔强,她的机灵,她的莽撞,她的自信,一点点地走近他早就密不透风的心。
“李拂,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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