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手持火把的汉子转身喝道:“进去罢!”
黛玉料想这伙歹人定掳了铁传甲在屋内,而且木屋狭小,用药其实更有几分把握,但那汉子的态度太过恶劣,令人心生不喜。她眉梢只微微一动,雪雁已经会意,大声道:“我呸!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县主大声小气地说话?谁知你们这起子贼人安的什么心,叫我们进去就进去?”
那汉子怒道:“我们‘中原八义’岂是那等人!若要你们性命,你们还能走到这里?”
“那却也难说!”雪雁白了他一眼道,“我们没工夫揣摩贼人的心思。”
那汉子被她口口声声,贼长贼短,骂得气冲头顶,正要再争执,听屋内有人道:“老三,还不把人带进来,在外面说些什么!”
那被叫作“老三”的汉子转头道:“易二哥,我就说这小……小娘子是李寻欢的表妹,必和那铁传甲作一路。我们找人作证,须找与此事毫无干系的,叫她来干什么!”
黛玉静静听着他们对答,并不出声,心里却飞快地思索。听这两人称呼,和那“老三”自称的“中原八义”,想来这伙贼人人数不少,若不是用药,势必难以制得住。只是这屋内不知有几个人,要是他们乖觉,另有几人在别处望风,更不好作手脚了。
只是他们说什么“请人作证”,倒像掳了铁传甲来,反而占了道理似的,好不令人可笑。
又听里面那个“易二哥”阴森森地道:“这姓铁的一直有李寻欢回护,如今李寻欢一走,我们便杀了他,倒像我们没理了。叫那小娘子进来,好好听一听事情始末,往后也好跟她表哥说说,究竟谁是谁非!”
黛玉并没想到这些人是这般行事,不过一伙江湖人,倒学起官府审案,还要请人证明是否公平。要不是惦记着铁传甲安危,简直要笑出声来。
忽然屋里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是林姐姐来了吗?”话音未落,一个纤秀的身影已从门内跑了出来。那“老三”愣了一下,却没有拦。
黛玉还纳闷此处怎么会有女眷,居然还认得自己,仔细一看,竟然是之前在许州客栈里见过的说书少女。只见她目光明亮,一双乌黑的辫子似乎又长了几分,辫梢飞扬,显得甚是兴奋。
“咦,你是……”黛玉忽想起自己根本不知她名姓,只得微微一笑示意。
辫子姑娘笑道:“姐姐还认识我?我姓孙,叫孙小红,我爷爷是他们请来作证的。”
黛玉“哦”了一声,没再询问什么,只是暗暗心中盘算。既有那说书的孙老先生在场,她倒不怎么忌惮了,跟着孙小红进了屋,先环视一周。
出乎她意料,铁传甲正站在当地,看着不像有伤的样子,也没有绑缚。周围几个人围着他,多半作市井小贩的打扮,倒只有那个“老三”还像个江湖人。另有一个高大妇人,容貌狰狞,还瞎了一只眼,坐在那里竟像一座小山一般。
黛玉心道:“这就是什么‘中原八义’那伙人了。”但看他们连那妇人在内才五个人,心里一沉,想自己用药不能一网打尽,就不好办了。
小屋只有里外两间,黛玉刚到外间,里间的人便已走了出来。两边一照面,都是一阵发怔。
“龙……龙四爷?”
龙啸云露出惊奇的神色,快步走上来道:“大妹妹,你怎么会来了这里?”转头皱眉道,“易二哥,翁大娘,你们和铁传甲的恩怨,找我来就够了,怎么还要拉我这妹妹下水?”
此人着实有些本事,几句话说得又光明,又义气,就连黛玉深知他为人的,心里都不禁晃了晃。但随即明白,这事多半又是这位好姐夫、龙四爷,不知为了什么搞出来的。当下更是打起精神戒备。
那独眼胖大妇人冷笑道:“你妹妹?她不是李寻欢的表妹么,怎么又成你妹妹了?”
龙啸云叹了口气道:“林姑娘是内子的堂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各位要找铁传甲寻仇,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不可伤害了无辜。”
“那是自然!”一个奇形怪状的瞎子开口道,“咱们中原八义,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显,武功也不怎么上得台面,但生平义气为先,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对不起人的事!”
龙啸云点头道:“易二哥说的话,我是信得过的。”转头又对那说书的老者道,“今日之事,孙老先生可以作个见证,若有仗势欺人、栽赃陷害的,老先生尽管到江湖上去说。”
孙老先生一直摸着胡子静听他们对话,当即点头道:“老朽当然是义不容辞。”
黛玉忽然想起,之前这位孙老先生说书,可没说过龙啸云一句好话。龙啸云自己不知道就罢了,孙老先生这边怎么也客气起来?亦或有什么其他目的?
正想着,便觉得手上被人轻轻一拉,转头见孙小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目光中尽是笑意。
黛玉默默点头,心想这祖孙二人绝非偶然到此,虽然眼前情势不明,但他们两位应该是友非敌。
龙啸云身边另站着一人,是黛玉在梅花山庄见过,前来找李寻欢和阿飞麻烦的。还记得名字叫做赵正义,人如其名,最爱在口中标榜正直义士,其假惺惺之处,比龙啸云也不遑多让。
刚看到这人,正巧听这人开口道:“人已到齐了,还请易二哥为我们讲一讲这恩怨详情,我们也好评断。”
“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没等那瞎子开口,雪雁已抢白道,“莫名其妙请了我们姑娘来就罢了,现在又要讲什么故事,我们姑娘可连个座儿还没有呢!”
紫鹃不知怎的,自从进门来就异常沉默,此时方缓过来,也道:“我家姑娘身子弱,这屋里气味又不好,你们怎么如此怠慢!”
那瞎子“易二哥”本来早酝酿了满脸的悲愤,一篇话生生被堵了回去,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一张灰扑扑的脸膛憋得通红发紫。还是那“老三”没奈何道:“此地简陋,只有几张椅子,请林姑娘还有几位贵客坐。”
黛玉自始至终不拿正眼看这些人,被紫鹃雪雁扶着坐了,又见旁边孙老先生也坐下,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抽旱烟,忍不住看着孙小红一笑。
孙小红立刻凑了过来,傍着她耳边笑嘻嘻地道:“林姐姐,你胆子真大,竟然敢到这里来!”
“叫我姐姐,可不敢当了。”黛玉一见她就觉得心中可喜,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亲切来,因笑道,“你的胆子也不小啊。”
“我从小跟爷爷走江湖,走南闯北的惯了,这种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孙小红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倒把满屋剑拔弩张的气氛挥去了大半。
那“易二哥”无可奈何地喘了口气,重新开口道:“各位想必知道,我们中原八义,这八个人自结义起,就是情如手足,共同进退。只可惜我们的好大哥,‘义薄云天’翁天杰,这十八年的血海深仇,我们非但不能报,还苟延残喘到如今……”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变得哽咽。旁边那独眼的妇人突然“啊”的一声,扯着嗓子大哭,转头就跪在了屋子正中的桌案前。那桌案又破又旧,并不起眼,只上面摆着一只黑色的小坛子,透出几分阴森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