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一哭,中原八义的几个人都有些动容,只有那“易二哥”还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害死我们大哥的,就是他——铁传甲!”
黛玉听他们一开言,就料到是这个路数,心下毫不惊讶,只盘算着一会如何才能脱身。但身边的紫鹃却猛地一颤,黛玉转头看时,见她脸色苍白,忙握住了她手以示安慰。
铁传甲一直站在当地垂着头,也不反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佛是默认了。
那孙老先生却将旱烟从嘴边拿开,缓缓道:“请问各位,这人是怎么害了你们大哥的?”
那“易二哥”冷笑道:“老先生不必急,我正要说到事情经过。”
孙老先生就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那“易二哥”道:“翁老大,也就是我们大哥,向来爱结交江湖朋友,但最亲厚的自然是我们八个人。那一年过年,大家都去翁老大家里,他却带回来一个人,就是这……这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铁传甲!那时候我们都不识他的真面目,只当他是条汉子,彼此很是亲热。等到我们走了,他还在翁老大家里多留了几个月。”
“谁知就是那几个月,这厮起了歹心!”那个“老三”也跟着道,“他竟然引来强盗,洗劫了我大哥的翁家庄,又放火烧庄!除了我大嫂,满门上下的人都被他们杀死、烧死了!”
说罢指着那妇人道:“我大嫂的一只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那妇人的哭声顿了一顿,跟着便更加响了。
那“易二哥”道:“各位说说看,铁传甲这厮如此歹毒的心肠,他该杀不该杀?我们要给翁大哥报仇,该报不该报?”
“该杀!”赵正义率先义正辞严道,“如此卑鄙的行径,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
龙啸云在他旁边,仿佛想拦又没拦住似的,见中原八义的目光投向自己,犹豫一阵,终于还是点头道:“论理是……是该杀,不过……”
孙老先生却吐了口烟,悠然道:“该杀。”
“爷爷!”孙小红急得叫了一声,“你老人家怎么也……”
“这位龙四爷说得好,现在是论理,”孙老先生笑眯眯地道,“论理的话,做下这种事的人就该杀。”
孙小红“哦”了一声,似乎不敢再争辩,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却盯住了黛玉。
黛玉心知她祖孙二人又拿话挤兑自己,要自己开口,沉吟片刻,便道:“你们说铁大哥勾结强盗,杀人放火,可有证据?”
“证据?”那独眼的妇人怪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黛玉道,“是我亲眼所见!我还险些被他们灭了口!我这只眼睛就是证据!”
“哦。”黛玉见她形貌丑恶,但这时神色不能动,便强压着心中乱跳,淡淡道,“除了大娘你呢?还有没有别的人证?另外的这些位爷,好像都是听你说的吧?”
“你说什么!”那“老三”吼道,“你说我大嫂会撒谎吗?”
“只有一个人证,还自称是苦主,令我实在难以相信。”
那“易二哥”冷冷道:“你是李寻欢一伙的,自然要为他们说话。”
“我不是为了谁说话,”黛玉只怕他们不讲理,不由分说先对铁传甲动手,这时见他们居然还要辩驳两句,正中下怀,继续道,“方才孙老先生也说了,我们只是论理。这么大的事,一人孤证,又没有其他凭据,就是告到官府去,也告不赢。”
“官府?官府算什么东西?”
赵正义也道:“如今官府一派糊涂,哪有人为我们百姓申冤!”
“想不到赵大爷连官府也不看在眼里了。”黛玉冷笑道,“那百姓倘若有了冤情,该找谁来管呢?来找赵大爷主持公道么?”
“赵某自问行事光明,持身正直!”赵正义凛然道,“何况天下之事,公道自在人心,赵某顺天而行,主持公道又有何难!”
黛玉点头道:“是这样啊!那我正有一桩事,想请赵大爷主持主持公道。”说着一伸手,指向中原八义等人,正色道,“昨日夜里,我园中失盗,亲眼见这几个人闯入,掠走财物无数!赵大爷要怎么惩治他们!”
“你!你血口喷人!”中原八义明知她是借机发科,都气得七窍生烟,胡乱叫道,“你这是故意狡辩,要为铁传甲脱罪!”
“你们都说了,我是李寻欢一伙的,我想为铁大哥脱罪,有什么问题?”黛玉淡淡道,“只是你们这些贼人,去我园中行窃也是真,非但我亲眼所见,我这两个丫头也是证人。”
“啊?啊,对对!”雪雁被黛玉一提,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对面人道,“我也看见了!那个黑脸的拿着斧子,那个白脸的背了个包袱,到我们书房中卷走了大半字画!我追出去,你们还拿斧子吓唬我来着!”
紫鹃也沉声道:“我本来服侍姑娘睡下了,听见雪雁叫人,赶紧出来看看,正撞上了个满脸麻子的大汉。他说他叫公孙雨,因为他的麻子比雨点还密,他还说……我要是再追,他就给我脸上砍一刀。”
众人听着她们说得煞有介事,不禁暗暗吃惊。黛玉那话明摆着是信口胡说,拉了两个丫头作证,也不过想表明中原八义空口无凭。但雪雁片刻之间就编出个有模有样的故事,紫鹃更是连对方姓名都说得清清楚楚,这就不免令人称奇了。
要知道那名叫公孙雨的麻子并不在屋里,紫鹃一看就是个小姐的贴身丫头,并无江湖经验,怎么会知道中原八义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一时之间,连龙啸云和赵正义,看向中原八义的目光都带上了怀疑。
那“易二哥”名叫易明湖的,还是最沉得住气,压着嗓子道:“你们信口开河,往我们中原八义的头上栽罪名,便是想说我们冤枉了铁传甲?那你们不妨自己问问他,看他认是不认!”
龙啸云似乎一下子松了口气,忙道:“铁……铁兄弟,你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让人冤枉了你。”
铁传甲微微抬头,目光却只向黛玉三人一扫,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易明湖等了片刻,听不到铁传甲的声音,便冷笑道:“铁传甲,你亲口对她们说,是不是你害死了翁老大!”
铁传甲再次抬起头来。偌大一条大汉,目光却充满了惶惑,在半空中飘了半天,终于落在桌上那黑色的骨灰坛上。跟着低声道:“是……”声音嘶哑,似乎满含沉痛。
听到这一个“是”字,中原八义一干人都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全是悲愤之意。龙啸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赵正义满面得意之色,孙老先生却还在一旁悠然地抽着旱烟。
黛玉早猜到铁传甲一直不开言申辩,必是和此事脱不开干系,听他亲口承认,倒也不太意外,却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紫鹃。只见紫鹃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眶已经通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素来沉着的脸上是一片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