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去了,心肌肥大、心绞痛、房性早搏、心肌炎、二尖瓣脱垂综合症……任君挑选”他恢复没心没肺的样子。
“心率不齐,胸腔很闷,心脏起搏偶尔强劲,偶尔很弱,这类病症属于哪种?”
黎辞叫嚣,“投资人,大多数心脏疾病都有你描述的那种情况,你起码给我看个心电图嘛。”
不知道哪间房的病人挂了盏风铃,风卷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黎辞觉出她沉默的意思,“这都没有?你真当我是隔空问诊的神仙啊?!”
太阳挪了角度,她背靠着窗台,已经看不到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倘若愿意在乎一件事一个人,简直能说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洛,最坏的结果就是心脏移植,你放心,一颗心脏,天涯海角我都能帮你弄到。”
“辞。”
“嗯?”
沈星宁把空奶茶杯丢进垃圾桶,“谢谢。”
“谁让你是我的投资人呢。”黎辞落拓不羁地打趣道,“哎,做生意是不是就这样,甲方最大,甲方了不起,什么事都得听甲方的?”
她扑哧一笑,转身往病房的方向走,“你还会做生意?”
几乎是下一秒,她听到手机里传来的砸碎玻璃器皿的声音,然后是咬牙切齿地两个字,“不会。”
推开病房门即刻涌入大量的自然光,明艳四射将整间病房照得温暖又敞亮,甘雪君坐在病床上听收音机里的黄梅戏,手边放着撕开包装袋的巧克力饼干,靠墙壁的五斗柜上放着个果篮。
沈星宁愣了愣,把小司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徘徊许久才从果篮里挑了只色泽红润的苹果。
甘雪君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从她进门,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苹果。
直到沈星宁削完苹果抬起头,甘雪君不确定地问,“你,你是我女儿吗?”
不似之前的牙语不清,痴痴呆呆,全然丧失思考的能力,现在她能进食,能说出令人明白意思的语句。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将眼底波动的情绪掩藏得很好,“不是,我姓沈,叫沈星宁。”
伴随着黄梅戏咿咿呀呀地调子,老太太念着她的名字,“沈星宁,沈星宁,沈星宁……”
沈星宁轻言细语地问,“您,认得我吗?”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差点说成结巴。
老太太接过果盘吃起来,手背的滞留针撤了,贴着止血胶布,周围的皮肤呈青灰色,气色却很好,理解她的话需要点时间,吃完一小块苹果才斟酌道,“你姓沈,对不上,我女儿姓顾。”
她偏开头,琥珀般的瞳孔幽深艰涩,像一口古旧枯井,再灿烂的阳光亦无法照见曲折井底。
她体会过一种绝望,明明看得见天,看的见阳光,可只能身处黑暗阴仄的沼泽,踮起脚伸出手也无法触碰到光明,一寸一寸湮灭低到尘埃里的希冀,宛若抽芽的笋,生出来一寸便被截断,经年日久,仿佛连生出希望都是一件罪恶的事。
后来,她再也不敢渴求,不敢期盼,对任何人任何事,也对她自己,她把自己埋进绝望的土壤里。
而有那么一双手,比涌上沙滩的潮水还要温柔,退去她周围的污泥沙砾,带着矢志不移的坚定,好比久违的一束光,一阵风,拂去灰烬,那束光贴得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收音机的无线电信号不好,她囫囵听了大概,一段悠扬顿挫黄梅调变成了荒腔走板。
日光晴好,靠近窗口的一棵秃头树抽了新芽,是那种生命伊始的绿,青中带黄,是大自然最豪迈铺张的颜色,造物者大手一挥,便将万物都染上新生的绿。
光散满病房,弥漫着的不是消毒水和苦涩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果香和窗缝漏进来的一点青草的干净气味。
鼻尖痒痒的,她吸了口气,继而挑了个橙子剥,老太太在抱怨收音机,说着还颤颤巍巍地伸拳捶了捶收音机的塑料顶盖,吐字慢但还算清楚,“这个,坏东西。”
一条细伶伶的手臂也跟着捶了捶那不堪一击的可以收进博物馆收音机,跟着骂道,“坏东西。”
沈星宁把剥好的橙子放在盘子里递过去,“我给您买个新的吧。”
老太太一口饼干,一口橙子,好不惬意,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它是老东西了,我女儿买的。”
和所有出现雪花屏只要拍两下就能恢复正常的电视机一样,这个定理符合几乎所有电器,收音机迫于拳头的淫威,安分地唱起黄梅戏。
一老一小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与其说是聊天,其实是沈星宁的单口相声,说一些家常的寒暄话或者不断地重复某个词。
甘雪君睡下后,沈星宁仍在病房里呆了会儿,顺手翻了翻床头的病例本,就那么几个名字被无限放大,占据了她完完整整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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