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洋推开洗手间隔间的门,口腔里残余呕吐的酸味和酒精味,冲了三次马桶才勉强扶着墙壁走到洗手池前,镜子里的人垂着眼睫,头发不安分的乱翘,脸颊坨红一片延伸到脖子。
他在饭桌上干了一瓶红的,一瓶白的,现在仅凭意志力强撑,没有酒精中毒送去医院洗胃大概是因为——
他第一次看见易明睎给别人当孙子。
第一次看见他以为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姐姐把酒杯压得很低很低。
看见她对着别人的污言秽语强颜欢笑,甚至还能扯出一两句话配合自嘲。
看她梗着脖子把满满一整杯红酒往肚子里灌,周围的人都在拍手称快,好像看一出杂耍戏到最精彩的部分,忙不迭送上掌声。
易明睎不该是这样的,易明睎应该是叱咤风云的女王,骄傲张扬,她蹬地每一步高跟鞋都应该是自信带风,锋芒毕露,她的金发和红裙应该艳丽无双,她该是大漠戈壁中迎风恣意的红花楹,而不是温室大棚里供人赏玩的美人蕉。
易明洋脸上挂着水珠,镜前灯折射的光线刺眼,他手背盖住眼睛,那是她绝世风华的姐姐,即便是从前被易闻向深深压了一头也是满腔忿勇,不甘示弱,没有丝毫畏葸胆怯,反倒是逆流而上,把他保护在身后,像护犊子的母鸡,他就是一颗笨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维护。
饭局上在谈论什么呢?
洽谈好的合作商堂而皇之地压价,美名其曰易氏的声誉受损,自己因为之前即将和易氏签合同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受牵连,“易总,现在的形势不是我逼你们,实在是我们公司的股值也跟着降,我吃降血糖药血糖都没降得这么快啊。”
放tm狗屁!
易明洋听得躁脾气就要上来,被易明睎狠狠一瞪,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一步。
易明睎陪笑,抬腕将对方的杯子挑高,杯沿碰了碰对方的杯底,“理解,理解。再说之前虽然谈的七七八八,总归是没签合同,不怪您。”
合作商是个五十出头就谢顶了的假发男,顶着个啤酒肚像孕肚,喝了两杯酒飘飘乎颇有点不知天高,见易明睎做小伏低,那股子瞧不起女人抛头露面的腐败思想出来作祟,糊了猪油的手就要贴上易明睎纤细的腰身,“易总聪明人,看事通透,谈生意哪里有三两句话就能谈清的——
咸猪手顺势在她腰侧一掐,“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嘛。”
说着还咯咯咯笑起来,大腹便便的动两下就喘,呼吸系统受到阻滞,那笑声听得跟猪叫声别无二致。
咸猪手似乎扣上了易明睎的腰带,易明洋直接拿起服务生刚端上桌的醒酒器,把易明睎拉到自己后侧,对着合作商仰头干掉了一壶醒酒器的酒,“我姐酒量不好,您见谅,喝酒这种事还是得男人来,我敬您一杯,当是易氏的赔罪。”
话毕端起醒酒器咕噜咕噜往嗓子眼里灌,紫红的液体沿着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部,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只能听到易明洋艰涩吞咽酒精的声响。
待到最后一滴酒液咽下,周围倒是有不少人叫好,合作商脸色沉了沉,看到他敬酒的诚意也渐渐展开笑颜。
“易少的诚意我们看在眼里呢。”
“是啊,易少好酒量。”
放tm狗屁!
一瓶红的果然厉害,接来下的气氛和谐不少,饭桌上觥筹交错,隐喻暗讽少了不少。
直到饭桌上有人不识趣地说起,“听说易总最近是办了个保释?”
易明睎一顿,尴尬的陪笑,“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出事了也不能和各位组饭局了。我自罚一杯。”
饭桌上有红的也有白的,正巧说话的人餐具旁是一盏小酒盅,“哎呀,易总当然不会出事啦,不过现代社会听风就是雨,互联网压力大啊,屁大一点点事都要上纲上线,难搞呦。”
此人有个怪癖,说话时总要咂巴两下嘴皮子,没说两句就啧啧好几声,他接着道,“啧,不说那些扫兴的事,嗳,易总怎么还喝红的。”赶紧喊来服务生给易明睎添了一盏酒盅,“易总尝尝白的,比红的得劲儿。”
那人是个白酒商,从前和易明睎交手总是落得下风,酒价被易明睎一压再压,心里难免憋了口气。
商场上就是这样,今天你给别人当孙子,明天别人给你当孙子。
辈分都得轮着来。
易明睎喝酒这事上并不扭捏,豪气地干了杯红的又干杯白的,两种酒精度数一混,冲得眼冒金星,助手乘势而上,怕那酒商坐地起价,好在那人品行不算太差,多喝两杯也就松口了。
酒过三巡,合作商晕晕乎乎又要来敬酒,嘴里还嚷嚷着不喝就是不给面子,饶是易明睎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不是千杯不醉的酒篓子,委拒了两杯合作商的脸就拉下来了。
助手急忙解围,连灌了三杯合作商都不买账,恼怒起来大放厥词——
你算个什么东西,配跟我敬酒!?
一瓶白酒对半分出两壶分酒器,易明洋一手端着一壶,晃晃悠悠走到合作商面前,“您看,这酒我来敬合适吗?”
“易少有这份心,我舍命陪君子啊。”
放tm的狗屁!
“放tm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