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景观瞭望塔,遥望是一段直直的圆柱体,白漆历经风雨洗刷剥落大半,斑驳得像一头奶牛,近观能见顶端的圆柱体稍大,类比西方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弄了个红棕色的穹顶,是只戴小红帽的奶牛。
沈星宁信奉古旧而寡淡的生活状态,保持远离热闹是非,为坚守这番原则,她跟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似的,每日是学校和疗养院两点一线,偶尔上沈皎那儿消遣。
桐乡都没离开几次,上回冼宇带她去临安,今天又转道城东看瞭望塔,托他的福,倒是让她认识了H市不少地标建筑。
瞭望塔顶端是中空的廊台,说话会有点回音,廊台往东边望,夕阳迟暮,漫天的火烧云连成片,金光四射,映衬海面宛如秋收时节的金色麦浪,层层翻涌。
城东应该有大规模的市政工程计划,几架起重机高过天际,黄昏的光影将起重机的剪影线条勾勒得十分优美。
是个合适的谈话地点,迎面扑来的风和视野中平和的海面都能让人保持清醒冷静。
沈星宁声音柔软,“把沈管旭交给警方吧。”
心静时隐隐能听见徐徐的海浪声,海鸥伸展双翅就从眼前掠过,咿咿呀呀地叫声显得悲恸落寞,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仅仅迟疑一秒,冼宇没有拒绝这个请求,“我以为你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会费些心思。”
学校论坛事件她是那么说的,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费力气。
她凝视远方,“所以你都帮我想好了,把他关在那样的屋子里。”
他微微侧头帮她梳理被风吹乱了发丝,“心软了?”
她是知道的,冼宇从来不是文弱书生,相反,他凌厉果决,清贵桀骜。
“管成薪是陆哲杀的,沈皎身上只有皮外伤,他憎恨我们也不是全无道理,终究他没有真正的伤害过谁,只是他不该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容颜灵秀的脸笼罩着光晕,“我们不是法官,他应该得到一个公平审讯的机会。”
话音顺着螺旋阶梯盘旋而下,触碰到被腐蚀得露出本真面貌的石壁,最终消散。
她在为自己开脱,直白坦率,“心软不见得是坏事,对吧。”
发丝细软顺滑,他竟舍不得放开手,“当然。”他的女孩可以心软,可以睿智,可以懦弱,可以坚强,无论她想做怎么样的自己,他都会护着她。
海鸥丝毫不含蓄,面对两个入侵的陌生人,越来越多的海鸥聚集盘旋在这个高度。
她不确定他的话少是由于疲惫,“有话想问我?”
他有很多疑问,话到嘴边却变成,“勃朗宁不是一件适合防身的武器。”
他连视频都知道,嵌入墙体的弹壳,甚至连陆哲的尸体他应该都知道,可能他还看过陆哲脸上和手臂上被子弹擦伤的痕迹。
沈星宁对上冼宇的深沉的眸,风扬起她的发,他们离得很近,几缕发丝贴在冼宇耳边,她有瞬间迷失在这双漩涡般的眼睛里,“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有枪,我为什么会开枪,我……”
冼宇向前一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心脏狠狠一抽,钝重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天边云卷云舒,下弦月半隐蔽于云层后,旁边有几颗星子,她像是其中一颗星星,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他欣赏她的坦荡和真诚,但不是现在。
“阿宁,我不想知道。”
人有时候要学会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严于律己方面,冼宇做得很好。
感伤的话题在夜里说最好,夜色总是一种掩护,类似月色朦胧,即便露出过于悲伤的表情,也能推拖给黑夜,说是星星犯了错,月亮把它藏起来了。
“那不是个太长的故事。”后来沈星宁想过,大约是因为这个人是冼宇,所以她愿意告诉他,“我说过我在一座岛上住过一段时间,那座岛叫枞阳岛,岛主人叫言。那时候我受伤了,言把我接到岛上,请医生为我治疗,作为回报,我在岛上陪他住了一段时间,言是个很寂寞的人,他有他必须承担的使命。他如此向往自由,却只能被困在一座岛屿上。岛上的生活寡淡无味,为了能让我开心点,言变着法讨好我,包括在沙滩上射击,那时候能激起我兴致的事物实在不多,我的枪法就是言教的,离开枞阳岛时,言把那支我常用的枪作为纪念送给我。”
说着说着,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砂石和海风的咸腥味,浪扑在白色的沙子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海面会涨潮,海岸线会攀爬上白天裸露在外的礁石群,她失眠的时候会打开窗户听海浪声。
依偎在冼宇怀里的姿势很舒服,也很心安。
后来她在回程的路上睡着了,今夜天清,漫天星光洒进她梦里,纵使是梦中,她清晰记得冼宇说的每一句话,一遍遍重复,镶刻进记忆的最深处,绵长的独白,“我没有问题想问你,无意探究你身上的所谓的与众不同点,我没有特殊的癖好非得逮住一个点深挖下去,也懂得收敛自己的好奇心。我是怕,怕你在非正常情况下因一时冲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举动,背负一条生命活下去太不容易。我也怕你的过往不够好,背负过于沉重的记忆会间接丧失对未来的信心和勇气。阿宁,你有你的固执,也有你的骄傲,但我惟愿你好,你可以是孤岛,那我化身海水,包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