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摔的哐哐响。
雨是入夜下深的,入冬后这样滂沱的阵雨不常见,落一阵,缓一阵,宽宽窄窄的巷子里积了一地水,空气中泛着阴湿森冷。
林爽坐在进门处的小方桌旁,桌子上铺着黄白相间的格子桌布,中间摆着一只手工做的陶艺罐子,做罐子的人手艺并不高超,瓶身歪歪扭扭甚至还能看出一两个指印。罐子里插了一束小雏菊,类似这样的小罐子在门边的矮柜上有一只,窗台有一只,厨房灶台角落也有一只,显得这个狭小拥挤的屋子格外温馨。
屋子里很暗,林爽双臂垂在身体两侧,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在黑暗中放大。
这个点林爽学校是有课的,如果是平时的周五,她会在半个小时后到家。
所以林恕几乎是卡着点回来的,朦胧中桌边的人影吓了她一跳。
她随手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林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林恕放下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一步一挪地走到桌边,自小早慧的女儿从不让她操心,“怎么不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和手机通讯录的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一样打断了她的思路,手机里还保留着那段话,“无欢,我希望代宋家和我母亲向你以及舅妈道歉,叶煜杰。”
无欢,宋无欢。
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人再叫过这个名字,她以为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可有些深入骨髓的痛并不会。
“妈,为什么不去复诊?”
林恕抚摸她的头发,目光中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爽……”
“宋家不是给过我们一笔钱吗?那笔钱可以用来医腿的。”林爽甚少打断母亲的话,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星星眼淬了暖光色的光湿漉漉的,她切实的感受到了心底深处的怨念和憎恨。
说到钱,林爽父亲是宋家的主心骨,他过世后,宋家在见识浅薄的林爽姑姑带领下已经走下坡路,到林爽十岁那年,宋家经营十分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可以打发给早就被厌弃的母女二人,那只是一份托词而已。
林恕红了眼,语气温温淡淡,“爽,宋景玉给的钱连我们从京都回桐乡的路费都不够,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你还要读书……”
水晶珠子从漂亮的星星眼里滚落,带着哭腔,“我懂了,根本没有一笔钱,宋家什么都没有给过我们。”
林恕将女儿揽在怀中,轻扫她的背脊。林恕是长在江南院落池塘里的一株清莲,满池子的绿荷皆是她的陪衬,衬得洁白无暇的她光华灼灼,她是没有怨恨的,无论是宋家还是宋景玉,因为宋家培养了世界上最好的宋景岑,因为宋景玉是宋景岑宠爱的妹妹,因为宋景岑是她最爱的人。回忆也是一种救赎。
“不,宋家给了我最好的你父亲,你父亲给了我最好的爱和最好的你。”
泪水炙热,灼烧了林恕的面颊,在岁月的宽容下,她依旧知性美丽,眉梢眼角淡淡的细纹里比比柔情,时隔多年,宋景岑仍在履行着曾经的诺言,他给林恕最好的爱为她筑起一道坚固的城墙,泪眼朦胧间,她还能依稀听见宋景岑温暖的声音,他说:我一直都在。
宋家似一个魔咒,母女二人深陷其中,无力挣脱。
林爽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声线微颤,有一颗不知名的种子被飞鸟衔在喙中,鸟兽类都有一双精准凌厉的眼睛,那粒种子被投在以恶意为名的肥沃土壤里,她期盼它长大也畏惧它长大。
“妈,如果我想回宋家,您会讨厌我吗?”
寒风乍起,穿堂风将邻居家未关严实的门窗吹的呼呼作响,年久失修的窗户砸在受潮后变形以至于不能恰好契合的窗框上,林爽忍不住担心楼上的窗户破裂而玻璃渣子会飞到门口的小雏菊花盆里。
林恕语调轻柔舒缓,带着点笑,“不会,宋家也是你家,景岑会很高兴的。”
母亲并不在林爽面前提起早已过世的父亲,所以无论是宋景岑这个名字,还是父亲这个词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像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冰冷而疏远。
视线平移到同一方位的二楼,管旭坐在浴室里,背靠着墙面,花洒喷出细密的水珠落在他身上,短发迅速被打湿,衣服浸水后紧紧贴在皮肤表面,冰凉的水似乎并没有缓解疼痛的功效,反而令痛觉逐渐发酵,他只是静默地坐着,也只能静默地坐着。
约莫半个小时,他才堪堪起身,随手关掉花洒,走到门后,掌心撑着把手才能勉强站稳,门前的小花环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的重量,在一根细长手指的挑拨下悠悠晃动。
管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陆哲,帮我做件事。”
枯败的花环渐渐恢复平静,门外的人的确是陆哲,口罩帽子尖刀将自己牢牢包裹,换做平常他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家,但今天不同,他在等,等事情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一声极其压抑的呜咽声,“好。”
管旭背靠着门,门外陆哲已经离开,他顺着门板缓缓做到地上,沿着周围一圈都是滴落的湿冷刺骨的水渍,失觉症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他在紧锣密鼓的强烈痛觉刺激下得到瞬间喘息缓和的机会。
天幕阴霾,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又暂停片刻,供归家的行人一个不会淋湿的机会,是以大家都在这个节点陆陆续续地离开一幢楼,然后走进另一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