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嘉浜路68号,将近傍晚沈星宁才懒懒地翻个身后准备起床,失眠这个病症让她作息极端不规律,昼夜颠倒也是常有的事。
床头有一盏瓦数很低的台灯,基本从不断电,沈皎会时不时来查看小灯的寿命,如果出现闪烁就及时换掉,毕竟他金贵的小祖宗万一半夜醒来没有光会闹腾的他未来一个礼拜都没有好觉睡。
闹腾这件事上,小狐狸当仁不让。
她瞧了眼外头雨后清透的天,收好药和背包准备去一趟疗养院。
下楼时沈皎一眼就注意到她,“祖宗,醒啦,要不要给你叫外卖?”
沈星宁正了正帽子,一场秋雨一场寒,她又怕冷,于是帽子围巾全上阵,把自己包裹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原先的外套也换成了黑不溜秋的羽绒服,闷声答,“不用,我出去一趟。”
羽绒服长到膝盖,同色的缝线些许松脱,仔细看像是新春丛生杂草般一根根翘起在衣边。她没有买新衣服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有。
疗养院外凉风习习,吹的她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又干又涩。
她不自觉地眨眨眼睛,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推开玻璃门,陈霖霆迎面走来,即便一身常服,常年累月练出来的军姿无论是昂首挺进,还是微微附身向沈星宁递出一只手,皆是沉稳有力,“沈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陈燃的父亲。”
这个称呼选的很妙,沈小姐太过正式,直呼其名显得过于生硬,姑娘在吴语方言中常常提及,亲切感十足。
沈星宁稍稍怅然,包裹的如此严实居然还是被认出来,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她把围巾拉到下巴,恭恭正正鞠了个躬,忽略了那只手,“陈上将。”
在她低头鞠躬时,陈霖霆收回手,丝毫不在意她的疏冷与躲避,“小燃和我说沈姑娘对他枪法的指点,真是一语中的,他就是专心不足,还夜郎自大,我的话他向来听不进去,幸好得你点拨。”
一番话弯弯绕绕无可指摘,沈星宁听不明白意图,她有所惦念,不愿在旁的事上纠缠,“朋友之间互助很应当。”话头一转,“还有病人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陈霖霆的视线透过眼前的姑娘定格在虚空的某一点上,随即淡然一笑,“我很欣赏沈姑娘,不如等你照看完病人,我们谈一谈。”
来不及拒绝,陈霖霆已经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沈姑娘先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沈星宁拢了拢围巾,语气已有不耐,“随意。”
这回她没去顶楼,直接去了配药室,虽然职位有所变动,但护士长并没有收走她的门禁卡和钥匙,倒是为出入方便了不少。
傍晚时分是交接班的时候,大部分护士和患者都在楼下食堂用餐,留下一两个小护士在护士台坐班,配药室和比邻的休息室都不会有人。
换药原本隔三差五就得做一回,如今轻车熟路,熟练地将两个玻璃瓶里药片交换的画面通过隐藏摄像头传输到慕白的电脑上。
慕白盯着屏幕着实头痛,内心煎熬地捧着电脑去柯晨房间,“柯柯,你说她怎么还有药,那批药查的严,沈小姐到底从哪里搞到的?”
柯晨无声地叹了口气,被易明睎先前的一番话搅和得竟有些不知所措,“告诉冼少吧。”
沈星宁从甘雪君的病房出来时间尚早,于是又晃悠到顶楼,易明洋不在,她就去隔壁的小卧室休憩一阵,好在易明洋的活动范围是在院长办公室,这间小卧室幸免于难,依旧干净整洁。
落地窗前有一张单人椅,椅背斜躺着一件纯黑色长风衣,她把脑袋靠在椅背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好闻得令人心安,不似黑网吧里劣质呛鼻的烟丝味,那个人身上的烟草味中含着清冽的薄荷香和一点点中草药的甘洌。
小时候沈南舒是出了名的狗鼻子,尤其对中药味敏感,她跟着沈南舒学到一点分辨中药气味的本领,虽然只限一些常见的药材,但她还是闻到了风衣上的三七和甘草味。
沈星宁将视线移到飘附着银雨丝的玻璃窗,她倒是不记得冼宇有在喝中药,或许是他不喜欢药味所以特地剔除。
伴随着烟草味,她竟不知不觉又开始犯困,脑子里混沌一片,像跳跃的戏剧场景,有一出没一出的演绎着,有冼宇喝药拧眉的样子,乌黑好看的眼睛也半阖着,也有他喝完药漱口擦嘴的样子,细长的手指弯折抵在嘴角……
她清醒后离开卧室时居然有些恋恋不舍,床头新添置一盏长明灯,起初天亮时还不曾注意到,现在外面天黑了,像冼宇的周到细心一样,暖黄色的光线洒在室内格外温暖。
对于陈霖霆时隔三个小时依然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待她,沈星宁突然发觉自己无法拒绝他的邀约,毕竟以陈霖霆的身份和辈分,怎么都是不需要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低姿态的。
因此电梯门开后,她就在思考陈霖霆的企图。
她有自知之明,始终不认为一个乡野女孩能入陈霖霆的眼。
陈霖霆起身,这回并没有伸出手,而是温和地朝她点点头,“还没吃饭吧?”
言行举止间言语都很周到,像极了一位相熟和善的长辈。
沈星宁摇摇头,顺着陈霖霆推开的那扇玻璃门,门外已经有一辆黑白牌照的军车等着。
陈霖霆拉开后座的车门,甚至在她上车时虚扶了扶她的后腰,他没有女儿,心想对待女孩应该是要体贴一些的。
目的地沈星宁很熟悉,是龙兴一号酒店。
顶楼的私人包间,对坐的只有两个人。
主桌有几个服务生正在布菜,两人坐在旁边的小茶桌上,陈霖霆点了一壶龙井,隔着珠帘加之距离稍远,服务生听不见他们讲话。
陈霖霆开口倒是让沈星宁十分意外,“后来我看了你在射击场的视频,有人教过你射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