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臣见他在数百人的重重围困之下,犹自气定神闲地正襟危坐着,禁不住心生敬仰,暗自钦服。他自幼博览天下古籍典故,思来想去,亦难寻出如此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
忽见黑衣老者的右手缓缓抬起,四周人群顿时没来由地一惊。只听得四周一片衣袂挥动的“唰唰”声,一时间竟有半数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各自手中的兵刃。哪知那黑衣老者只是微微摇头,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酒壶,慢慢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风继续吹,雪继续下,可是那漫天的雪花飘至黑衣老者的身前,便仿似被一股无形劲气拂过一旁,竟是近不得他身前三尺之地。不多时,便在他身旁堆成了两堆高高的雪堆。
聂清臣向来最是仰慕悲歌慷慨的英雄侠士,而黑衣老者这般旁若无人的英雄气概,不知不觉中,倒是让他热血沸腾了起来。
少年热血,书生意气,聂清臣并不知道黑衣老者的身份过往,却误以为黑衣老者已是孤立无助,穷途末路。激愤之下,一时便忘了自己只是弱不禁风的一介书生。
聂清臣慢慢挤过人群,努力向那株古松靠近。而众人皆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黑衣老者,对他的举动倒也无人加以留意。
黑衣老者面无表情,偶尔举起酒壶浅尝几口,两眼却是注视着身前雪地中的一株小草,一株青翠欲滴、秀美绝伦的小草,对围着他的群豪竟是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满天鹅毛大雪,四周群敌环伺,而黑衣老者却是全神贯注地瞅着眼前这一株青草,着实令人疑窦丛生,困惑不解。只可惜此刻聂清臣热血沸腾,哪里还顾忌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只见他排众而出,快步走上前去,向着黑衣老者作了一揖,朗声说道:“前辈,独饮未免无味,不妨让晚生陪前辈喝上几杯?”
黑衣老者并不抬头,眼角余光瞥了聂清臣一眼,见他手无寸铁,身单力薄,是个素不相识的文弱少年。他脸上微微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轻声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聂清臣正待寻个地儿坐下,忽听到身后一名灰衣汉子炸雷般地吼道:“兀那小子,鬼鬼祟祟地凑上前作甚?老子们多少正事要办,莫要在那里碍手碍脚的。”
旁边一名汉子扯了扯他衣袖,低声喝道:“张老二,你小声些,倘若惊跑了那宝贝,你担当得起么?”他转头望向聂清臣,温言劝道:“小子,我识得你,不就是方才那冒雪赶路的穷酸秀才么?你且快快散开,等下这里打生打死的,别枉送了你这条小命!”
聂清臣心里打鼓,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强自笑道:“我自上前向这位前辈讨杯酒喝,又碍得什么事了?”
右首有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年轻人自甘堕落,众目睽睽之下,胆敢上前结交魔教妖人,真是枉读了多年诗书。老子便是一刀斩了,只怕天下人还得拍手叫好。”聂清臣循声望去,见是一名身形瘦小的中年汉子,他身后黑压压地站着百余名人,皆是身着白袍,手执长剑,料想定是同一门派的江湖人物。
聂清臣虽是不谙世事的酸腐书生,却也知道魔教中人向来离经叛道,嗜血残杀,素来不为皇室高层所喜,更是天下佛宗道门的心腹大敌,便是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之人,往往对魔教也是畏若蛇蝎,敬而远之。只是,这潇洒从容的黑衣老者果真是魔教中人么?
聂清臣懒得多想,反而被这瘦小汉子的一番话,激起了胸口那一股倔强执拗之气。他转身向着那瘦小汉子,不无讥诮地斥道:“说来振振有辞,实则强词夺理。晚生和这位前辈素不相识,只不过见你们几百人围住了他一人,那算得甚么样子?古书有云,‘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魔教之徒也’,嘿嘿,晚生瞧各位的行径,与那魔教中人又有何异?”
众人皆是大怒,纷纷喝骂不止,一时间,山岗上人声鼎沸,闹闹哄哄。一名中年道士跳将出来,以剑指着聂清臣,怒声喝道:“小子,你可知你背后那妖魔是谁?那可是魔教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一双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英雄侠士的鲜血!你堂堂一名读书人,怎能与这妖魔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聂清臣却是不屑地哂道:“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铮铮傲骨,且别说这位前辈是魔教中人,即便他是,那又如何?你们这数百人的,欺辱他一人,又算得什么英雄?”
旁边一名道士暴跳如雷地吼道:“小子,你是猪油蒙了心么?再不给道爷滚开,小心大伙儿连你一道斩成了肉酱!”聂清臣拍了拍肩上的积雪,正容道:“大胆!晚生可是赴过鹿鸣宴,唱过鹿鸣诗的孝廉举子,待到他日金榜题名,那便是天子门生,你且动我一下试试?”
大晋帝国向来重文轻武,尤其重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聂清臣这个举人身份在江湖草莽之中,其实算不得什么,可是无端端惹上官非,倒也是件麻烦的事。两位道士均在长安城内的玄都观里修行,自然颇为忌惮惹上官非,二人暗自打定主意,一旦有甚变故,先将这穷酸秀才打晕了再说。
但见那黑衣老者眉头一皱,似是不厌其烦。他屈指弹出一道劲风,正射在那口铜钟上,发出一下沉闷浑厚的钟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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