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郑沣不知不觉在工坊呆了整整一下午。这里确实燥热,汗水早已不知不觉湿透了他的衣衫,浸出明显的水渍。念及晚上还要参加庆功宴,他乘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军营里,尚未入夜的时候,却是来了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腰佩长刀,很是英武。此人进了军营,二话不说,直奔演武场去。
这个时候严相应当在军务处当值。这汉子就像是回到自家后花园一般,径直往军务处而去,一路上岗哨卫兵想拦,然而看到那汉子手持着城尉的手令,都纷纷避让。
说到底一城的最高军事官员还是城尉,何况对于奉化,城尉的手令和守丞的手令一样,都是出自郑忠之手。
这是守丞指派回来的人。
这汉子进了军务处,严相便看到了他。两人显然是旧识,但是写在严相脸上的却不是惊喜,反而是一种惊惧。
“怎么是你?”
那汉子哈哈一笑,上来便要一个熊抱,嘴里嚷着:“没想到吧,老子还活着。”
严相却一把将他推开,他径直拔出剑架上的宝剑,看着他,喝道:“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这由不得他不惊慌。这汉子他十分熟悉,当初在北方大营的时候,同在镇北营中述职的袍泽里,有号称北营四虎的四人。第一虎便是统帅郑忠,第二虎乃是云溪城宋琦,第三虎是京师李鼎,第四虎才是他严相。
在与泽国战争之中,老二宋琦镇守天门关时被敌将破关斩杀。后来镇北营在余阳坡被围,严相死战最终受伤昏迷,醒来的时候镇北营已经被大将军徐韬带兵解围,而噩耗也传来,李鼎战死,郑忠手臂中箭,伤及筋骨,恐怕再也不能拿兵器。
从此,郑忠卸甲,严相也无心在镇北营待下去,跟随郑忠来到了奉化驻守。
但是谁曾想,这种时候却忽然见到了郑忠亲口说已经去世的第三虎李鼎?若不是方才真切地碰到了李鼎,他都要以为自己见鬼了。
李鼎却哈哈一笑,也不急恼,坐在对面解释道:“我没死,当年你昏迷之后的事恐怕郑大哥也没有同你讲过。”
喝了一杯桌上的茶,他接着道:“当初被围在余阳坡的时候,虽然无法发出求援信息,但是郑大哥带兵进余阳的时候,前将军赵恺是知道的。久守无援,郑大哥便推断出我们恐怕是被朝廷放弃了。”
他顿了顿,幽幽道:“北地败相已经无法逆转,为了避免引火烧身,郑大哥只能选择离开北地。我们几个人当时凑在一起,朝廷又太过忌惮,唯恐陛下对我们动手,因此郑大哥要我假死,然后有大将军力保,才让已经半残废的郑大哥和你成功离开了北地。”
这是实话,郑忠全领守丞和城尉职,没敢委任严相做城尉,也是为了让严相降低存在感。严相此时虽然也是总领城防军,但是他只有将印,而没有官职。这时候的宣朝将印只有一个作用,就是证明这个人有资格未将,战时可启用,没有别的意义,没有任何实权。
沉吟片刻,严相问道:“那宋二哥……”
“真的死了。”李鼎眼神中也闪烁着难过。
忽然相见,两个人一时间都有许多的话要讲,但是时间紧迫,两个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叙旧。李鼎看着严相,说道:“我先告诉你我这次前来的目的。原本我应该早些来几天的,郑大哥知道郑公子会对东屿动手,但是没想到这么早。我奉大哥的命令,在城外私下训练了一支私兵,原本我应该是要配合对东屿的行动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成功了。”
“这支军队实力不俗,而且十分可靠,接下来可能会有一些大事件发生,这支军队按照郑大哥的命令,会直接对公子负责,也是说这是郑大哥为郑公子培养的私兵。”
李鼎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严相能懂自己的意思。
严相没有来得及问些什么,门外已经有小卒来传话:“严将军,守丞大人派人来知会您一声,晚宴要开始了,让大家便装过去。”
李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严相则坐在位置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那个敬爱的大哥,后来尊敬的郑大人,瞒着自己到底有多少事。豢养私兵,培植亲信,他是要造反吗?
眼神中闪过许多异样的情绪,最终,他站起身,安排了当晚的城防事务,然而带着一群儿郎往玉食坊去。
军营的校尉之一是一个玉面长须的男人,他是前城尉留下的亲信,许是郑忠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许是拿他做掩护,许是信任严相的能力,总之,他没有解决掉这个人。
此人名唤杜寅,是名义上的校尉,先前剿匪的战争中,他被留下守城。而这场庆功宴,严相显然也没有准备带着他去。
他也毫无怨言,在他的府邸,他站在院子里,平静地望着院墙外的天空。身后一个神色不甘的男人看着他,正是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