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十五岁生日还没过,独力抚养他多年的母亲,就积郁成疾又操劳过度,住进医院半个月,病情急转直下。
弥留之际的她拉着楚离的手,断断续续的嘱咐已说不出口,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不停地涌出来。
楚离紧咬着腮帮,瞪大了眼睛不要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不能哭,不能叫妈妈在最后一刻走得不安心。
独自一人料理完了妈妈的后事,楚离走出殡仪馆的大门,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也就是这短短几年的光景,他竟从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少爷,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楚离的母亲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留下海外家人的联系方式。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最终找到了专案组当年的一位干警求助,这件事就辗转呈报到了沈重那里。
楚天南的案子是改革开放以来在南临破获的第一大案。夏美汐去世后不到一年,沈重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市公安局长,同时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二个一等功。
他接受了前者,拒绝了后者。这个而立之年就意气风发的男人收获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却永远无法接受用妻子生命换来的勋章。
至此以后,他拒绝了一切来自省厅的调令和升迁,就这样在南临公安局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七年。
跨国寻亲在那个年代并不容易,一层层向上汇报也需要不少时日。沈重考虑良久,让宋陶去福利院接楚离。
“这对母子这几年过得已相当不易,楚天南当年结下的对家也不少。我不想这孩子再受什么伤害,在我们的地方总是要安全些。”
宋陶这时候升任了沈重的副手,两个人搭起来的班子是南临警界最牢不可摧的擎天柱,一如多年来的友谊。对沈重的这个决定,他虽不赞同,也没有反对,二话不说就派人去接了楚离到公安大院。
楚离是坐着警车到沈暮歌家的,开门的那一刻,便认出了那个把父亲一枪爆头的人。
沈重一身警服,面貌并无大的变化,还是几年前在公安局见到的那般英武威严。
楚离已经长到沈重齐肩的位置,面庞俊秀,五官分明,和楚天南相去甚远,唯有眼眸里的阴鸷,一脉相承。左腮上抿嘴时会看见一个好看的酒窝,但从不见一丝笑容。
他转身要走,被宋陶铁钳般的臂膀拦住。“你已经没地方可去了,乖乖待在这里,等你家人来接你。”
“那我也不会待在这个人的家里。”
阴郁的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沈重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反应。转头向站在里间门口的少女招手:“暮歌,你过来。”
那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子极不情愿地踱着步子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这个暑假给你一项作业,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照顾好这位新来的客人。”
沈暮歌留着披肩的头发,戴着一个粉色蝴蝶结的发带,玉藕般的四肢,长睫毛上好像有灵动的珍珠在发光。
只是轮廓却看得出有沈重的影子,这让楚离心里生出一层不悦。
沈暮歌早从院子里的叔叔阿姨那里听说了这个男孩子的来历,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但她并不想触怒爸爸,毕竟妈妈的事情是这个家每个人心头的一个洞,父女俩谁也不想提。于是便走过去,不甚热情也不算冷漠地说:“过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鬼使神差般地,楚离觉得这句话他并不想拒绝。在公安大院里自己要生事,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他转变了态度,听从沈暮歌的招呼进了客房。
宋陶将沈重喊了出去,心事重重地说:“含烟和我说了好几次,楚家这小子身份特殊,境遇坎坷,性子怕是难以捉摸,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而暮歌也是半大姑娘了,就这么收留他在家里,也很不妥,要不还是让他搬到我那里去住?”
沈重一笑,“平日里你家那个混小子就够让弟妹头疼了,这再添一个,不怕揭了你家的瓦。再说,这孩子妈妈那边还有不少亲人在加拿大,这最近就能有眉目,不过暂住一阵,无妨。”
宋陶点了支烟给他,摇摇头:“你是怕这孩子行差踏错,走了他爸爸的路。”
沈重颔首,“他母亲很了不起,我们得对得起她的一番心血。也希望他母亲的家人,已经不再吃道上那碗饭,将来能够好好培养这孩子。”
楚离在沈家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见到沈重的时间寥寥可数,更多的时间都是和沈暮歌一起。
沈暮歌刚刚小学毕业,自理能力倒是很强,对他这位不速之客,也算用心。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招呼他起来吃买好的早饭,中午和晚上带他去公安局的食堂打饭吃,衣食住行和日常琐事都安排得很妥帖。
公安大院的人都认识楚离,免不了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感觉自己像是那种生长在阴暗地方多年的蘑菇,现在却强行要被推到阳光底下暴晒,在众人的目光里显得那么刺眼,周身的皮肤也被嫌弃得发痛。
而沈暮歌完全是他的反面,只要不是对着他,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去食堂吃饭和外出玩耍的路上,一路和院子里的大人小孩打招呼,随时随地都是光芒四射的公主。
时而遇到捣蛋的小孩跟在他们身后,明知故问地来骚扰:“暮歌,这个一脸坏样的人是谁,有没有欺负你?有的话,我们帮你揍他!”
她也只是嘻嘻一笑,并不说他的坏话。但是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沈暮歌也始终是淡淡的,并不热心。
即便是后来在众人欺负他的时候,她扒开人群搭救了他,两个人的关系也并没有什么改善。
“我认得你。你爸爸杀了我爸爸!”
“我也认得你。你爸爸也杀了我妈妈!”
这样的对话本不该发生在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之间,却始终是两根刺扎在幼小的心里,拔不出来。
出奇的是,那日以后,院子里许久再没有别的小孩来欺负他。
一个周末沈暮歌去省城看望外公外婆,只留了楚离一人在家。他正坐在客房的窗前静静读书,两个鸡蛋大的石头穿过一楼房间洞开的窗户,掉到书桌上,差点儿把他砸个正着。
他已习惯了这防不胜防的恶意,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抬手将那两个石头扔了出去。只听外面“哎哟!”一声痛叫,想是不巧正好砸中了其中一个闹事的人。
那人自是不依不饶,叫道:“杀人犯的儿子又要杀人啦!等我回去叫我爸爸来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