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沈暮歌驮着毫无知觉的李之沐,敲开了这家诊所的门。
这样特意开在老城僻静处的黑诊所,本就是为一些身份特殊的人设置的。
还好李之沐身上现金充裕,老板开了条门缝看见递进来的一沓人民币,喜笑颜开就将他们请了进来。
医生撕开李之沐被血浸透的后背,微妙地问道:“这以前还得罪过别的人?”
山寨的无影灯下,沈暮歌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之沐的背上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刀口,应该是为了救自己被划伤的。
那人没有下死手,所以伤口并不算太深,只是刚好落在了背上毛细血管最丰富的肌肉位置,出血量大得惊人。经过简单的应急处理后已经停止了喷涌,血液有凝固的势态。
但他背后的伤痕却不止这一处,还有一大片旧伤,状似烧伤留下来的疤痕。
由于受伤的时间久远,伤口的皮肤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狰狞凹凸,但是颜色却明显比周围皮肤深,表皮也更加厚,手指碰触上去硌得极不舒服。
尽管伤疤的印记已经比小时候扩大了很多,表面的拉扯导致形状也有了细微的变化,沈暮歌还是一眼认出这个独一无二的伤痕。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那年夏天,周围的小孩指着他骂“你是杀人犯的儿子!”的声音。冷若冰霜的少年沉着脸,眸子里只是不屑,惘然不顾旁人的责骂。
从旁围观的沈暮歌默默离开了,身后传来更加激烈的咒骂和嘲笑声。她又转过身去,拨开人群拉起了他,一路小跑往家的方向奔去。
半路上他挣脱了她的手,恨恨地说:“我认得你。你爸爸杀了我爸爸!”
小女孩停了下来,眸子里有冷锋闪过,“我也认得你。你爸爸也杀了我妈妈!”
楚辞的楚,离歌的离,她还记得妈妈对楚天南说过,这个名字寄寓着另外一位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就是不要分离。
而所有的悲剧却是在她平生第一次吃到肯德基的那天,就已大错铸成。如今他和她都是这场错误里,同病相怜的幸存者。
那晚从楚天南手里逃脱,宋亦城背着沈暮歌连滚带爬,最后由人用摩托车带回了公安局。
沈重和宋陶看着一双儿女,难以置信,伸手接住呼呼大睡的沈暮歌。另一边宋亦城已经扯下墙上挂着的南临地图,抓起一支笔,“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路标,线路大概是这样的!”
宋陶一拍桌子,“老子没白练你啊,挺行!通知所有人,马上出发!”
沈暮歌被惊醒,看见爸爸,咧嘴就笑了,然后大哭起来,“爸爸,那些坏人,他们抓我们,打妈妈!不过,也给妈妈打针治疗了……”
沈重心里一沉,顾不上安慰她,只说:“爸爸知道了,现在就去抓坏人。你在这里和哥哥一起,等爸爸妈妈回来。”
整个南临公安局的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去,不拉警报只是马达声都震得人耳朵嗡嗡的。沈暮歌趴在窗台上看着,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妈妈的病好了么?”
宋亦城揉揉她鸡窝样的乱发:“等妈妈回来,就会好的。”
不知道谁的肚子叫了一下,她嘻嘻地笑了,拍拍肚皮,“我好饿,城哥哥,我要吃饭。我要边吃边等爸爸妈妈回来。”
谁知道一连几天都没见到爸爸妈妈,连宋叔叔也没出现。许含烟把两个孩子接回了家里,悉心地照料着,只是不怎么让她出门。
沈暮歌着实被吓坏了也累坏了,吃了就睡,醒了就要找爸爸妈妈,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又吃,然后接着睡,一连好几天。
宋亦城看她无法无天的睡相,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叹气。要是能一直陷在让她流口水的甜蜜美梦里不用醒来,也许倒是一桩好事。
再见到爸爸竟然是在妈妈的追思会上了。
她知道妈妈躺在那个透明的盒子里不会再醒过来,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那里,却愣是不知道怎么哭。一百多个小时没睡过觉的沈重形销骨立,胡子拉碴到她也不敢认。
这个男人见到妻子面目全非的尸体没掉一滴眼泪,一枪爆掉楚天南的头也很平静,抱起女儿的刹那却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
他的头埋在沈暮歌小小的身躯里,双肩节制却剧烈地抖动着,铁汉柔情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动容。
夏美汐并不是死在楚天南手上。看到追出去好远无功而返的金牙男回来,她骇然盯着楚天南呵呵地笑了。“暮歌就是有他爸爸的基因,命大。”
楚天南知道是自己大意了,全南临市的警察正在合围而来的路上,只能先拿这个麻烦的女人做挡箭牌。架起她来却吃了一惊,之前放在她身边的一盒针剂竟全部空了,一只针头还卡在她肿胀的手臂上,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女人!”
夏美汐笑得凄清:“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这样侮辱了我,将来还要我老公带我去痛不欲生地戒毒?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沈重,就知道他一定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会给他抹黑,更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楚天南放开她,那好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夏美汐的身体开始抽搐,冠绝一时的脸庞越来越白,眼神逐渐散乱了。沈暮歌仿佛又趴在她的膝头,听她讲故事,让妈妈教她认好多的汉字。
“暮歌……”她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睛淡淡地望着远方天边的云。
楚天南没想到沈重的女人会这么烈,还没来得及部署好退路,只能四散逃窜。沈重赶到的时候妻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冷了。他只是呆站了几分钟,合上了那双第一次相遇就永生难忘的美丽眼睛。
密不透风的搜山行动进行了三天,最后楚天南明知道穷途末路,还作困兽之斗,开枪拒捕。作为全省公安系统射击记录的保持者,沈重只用了一枪,就命中对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