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会进行得快速而庄重,沈暮歌一直呆呆地站着,像没有灵魂的洋娃娃。最终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宋亦城身上,问道:“米妮的房子呢?”
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宋亦城想想,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绿色的铅笔刀,沈暮歌怔怔地看着,泪水才一点一滴地落下来。
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遭遇了如此的巨变却能不哭出声音,就听见眼泪一下一下地落在铅笔刀上。宋亦城摸摸她的眼睛,看着她安静地哭。
“如果不是我要买铅笔刀,坏人就不会来……”
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把铅笔刀扔到地上,跺着脚去踩。“是我不听话,妈妈才会走的!”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尽全力。
沈重紧紧地抱住她,剧烈的心痛让呼吸都要断绝了,“不是的,是爸爸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们,是爸爸不好。”
南临城里曾经最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一旦被撕开了口子,随之而来的就只会是深深的恐惧和痛苦。这一夜的惊险和疲累,让沈暮歌精疲力竭。
而楚离偏偏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下,被她识破了身份,心里叫苦不迭。
“在网上看到你上了微博热搜的视频,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多年来他构织了庞大的信息网去查找沈暮歌的踪迹,在以南临为中心的各个城市购置房产,定期去大使馆续签回国的签证,就是为了能够在找到她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订了机票,在最快的时间内为自己安排了在Heart的职位,改了名字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却又是希望彼此认出的这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楚离艰难地撑起身体,披上血迹斑斑的外衣,盖住背上的伤痕,“如果能多做几天李之沐,就好了。”
楚天南被击毙后,楚离的母亲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执意要带着儿子从多伦多回国,送丈夫最后一程。
楚离至今都还记得,在登机口前,外公家的人站了好几排,乞求母亲改变心意。
“大小姐,死者已矣,国内环境艰险难测,实在不适合这个时候回去。”
楚天南并不是天生的穷凶极恶,如果不是遇见了多伦多华人圈里颇有背景的萧家长女,也许也只是南临城里小富即安的普通商人,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这一点,楚离的母亲心里最清楚。
母亲即使没有办法更改结局,也不能让这个真心真意没有原则地爱过他们母子的男人,在大洋那头孤零零地死去,哪怕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罪有应得。
楚离虽然出生在国内,对故土却并没有任何的记忆。只觉得南临的天空没有那么透彻,整个城市在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里,还弥漫着晦涩的悲伤。
没有灵堂,没有鲜花,没有墓碑,甚至因为他和母亲外籍的身份,连领取楚天南的骨灰都颇费了一番周折。
警察查抄了楚家在南临的产业,通知楚离的母亲去清点确认被认定合法的个人财产,楚离才第一次见到他们在故乡的“家”。
妈妈和警察低声交谈的时候,七岁的楚离好奇地在大房子里转来转去。
虽然他一天也没有在这所房子里长大过,但楚天南还是为儿子准备了卧室、书房,以及一个装满了玩具和车模的游戏室,好像这是一个完整的家。
他在游戏室里好奇地逡巡了很久,最后想拿一把放在橱窗里的冲锋枪。自己搬了板凳踩上去刚刚要够着,就被一个警察拦腰抱走,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暂时还不能碰。
七岁的孩童没怎么见过父亲,楚天南对他来说就更像是一个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的“叔叔”。但他却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这间屋子就是他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自己长久以来的念想。
这份爱还没来得及被知晓,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空白和疑问。
妈妈走过来捉紧他的手,对他说,“我们不回去了,以后就在这里生活。”
他用了很多年来理解妈妈当时的决定,这意味着此后的每一天里,全是长久的艰辛和孤独。
外公只有两个女儿,自己是萧家唯一算得上男丁的后人。
丰硕庞大的家业,宠爱自己的亲人,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切才是本属于他的。而不是和母亲在南临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相依为命、自食其力,还要遭受周遭的白眼和厌弃。
他无数次地跟妈妈闹别扭要回去,每一次折腾到最后,妈妈都只能流着泪抱紧他,一遍遍地重复:
“我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就是你还是回到了你爸爸脱离不了的环境和宿命里。要跟着妈妈过苦日子,非常地对不起你。但是妈妈只希望你,做个一世安稳的好人,哪怕将来过得贫苦,也不要重蹈你爸爸的覆辙。”
这样的言语对未谙世事的楚离来讲太过深邃难懂,他甚至还不太明白“宿命”二字。直到他多年后遇到了沈暮歌,才懵懵懂懂地感激起妈妈这长久以来的坚持。
隔着经年累月却未必消解一丝一毫的杀父弑母之仇,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应该相互仇恨彼此对立的人。
而她是他少年世界里唯一的光,炽热明亮,哪怕照到身上的时候会刺痛灼热,他也情难自禁。
而也只有当他是那个干干净净,没有过往负累的少年,他才有资格,靠近那温暖,而不是被决然排斥。
就如同他此时此刻一样。
沈暮歌苦笑了一下:“没有想到,姓楚的成了见义勇为的好人;而姓宋的,倒成了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