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杨六娘在和曹德祥嘱咐端午各宫的份例,踩到了商桓的袍角,商桓起身的时候没注意,一下向后跌过去,后脑磕在了桌角上。
商桓并没有立刻昏过去,当时殿内只有几个人,他先是吩咐左右封锁消息,不得向皇后问罪,而后宣了张百年进宫,最终才翻着白眼失去了意识。
当天晚上,整个宣室殿六神无主,好在张百年施针还算顺利,天边泛白的时候商桓悠悠转醒,算是脱离了危险,而后再度沉沉睡去。
杨六娘确实是愧疚的,而愧疚的原因,商桓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商桓摔的这一跤,并非偶然。
杨六娘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但她从没有想过要杀死商桓。
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信呢?
但她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就如同她那时从未想过要嫁给商桓一样。
杨六娘是杨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头顶五个哥哥的结果就是,小时候的杨六娘有点像个假小子。
为了让杨六娘更像女孩一点,杨老太太专门从江南买了十多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组了一个戏班子,有事没事就带着杨六娘在园子里听戏,想让她学学女儿家的仪态。
杨老太太这一招还是有点作用的,杨六娘喜欢上了听戏,不再想着一天到晚往外跑,渐渐在家里安分了下来,杨老太太也慢慢地放下心来。
杨老太太不知道的是,杨六娘其实不喜欢听戏,她只是喜欢听其中一个女伶的声音。
杨六娘给那个女伶起了个名字叫怜官,取我见犹怜之意。
怜官家在苏州,皮肤白的如同细瓷,两弯极细的柳眉,说话也是糯糯的吴侬软语,可是只要红牙板声一响,怜官的背就打得笔直,唱起小曲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第一次见怜官的时候,杨六娘点了一折《南柯记》,怜官唱的瑶芳公主一角,一曲戏唱下来,故事究竟讲了什么杨六娘全然没听,只记得有一个小姑娘声音软糯清亮。
杨府没有太多女孩,杨老太太也乐得孙女有个玩伴,自从怜官来了,杨六娘连针线活都做的漂亮了,因此从没有管过杨六娘和怜官玩闹。
女孩子之间玩闹是没有提升女红手艺的效果的,但是找枪手可以。杨六娘的手艺之所以提升了,这都是多亏了怜官从小就做针线活补贴家用,练就了一手好手艺。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怜官就要起来吊嗓子,杨六娘怕怜官一个人孤单,也早早起来陪她,坐在石凳上吃些点心。怜官要吊完嗓子才来喝口水,这个时候杨六娘再将自己暖热的石凳让给怜官——石凳寒凉,杨六娘怕怜官染上宫寒,来月事时腹痛。
“可六娘你也是女儿家啊。”
开始怜官死活不从,后来拗不过杨六娘的脾气,只得接受她的好意,然后偷偷趁着别的伶人睡觉的时候,就着月光缝了两套垫子,月光昏暗,怜官看不清针尖,直戳得食指肿了一圈。
杨六娘看着绣着并蒂莲纹样的坐垫,心里喜欢极了,怜官绣的一手好苏绣,那莲花惟妙惟肖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杨六娘就动了心思,想让怜官再替她做些别的小东西,可是眼睛不知怎的瞥到了怜官的手指。
“怎么弄的!”杨六娘将怜官的手捧在手心里,又怕触痛了她的伤口。
怜官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看到细弱的手指上细细的针眼,杨六娘顿时明白了,心口一痛,再也不提让怜官做针线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