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商元祗没有选择,他的一生很少有什么是他自己选择的,商元祗感到自己就好像是命运的傀儡,每一个关节都穿着无形的丝线,让他伸手他就蹬不了腿,让他咧嘴笑他就哭不出声。
这种感觉太压抑了。
更让人感到压抑的是,商元祗已经习惯了。
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尽头,他将会和商桓一样,和他的爷爷一样,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在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中做一只金丝雀,度过令天下人羡艳的一生。
他曾经委婉地向煮海透露过自己对权势的厌倦,他还记得那时煮海惊诧的表情。
“您说笑呢!您到民间去能做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知足吧,您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觉吗?您遇到我兄弟二人的时候,我们可是差点饿死。”
商元祗被饿过,小时候背不下来文章王太傅就不让他吃饭,可是他没饿到快死过,因此他没有发言权,此后他就只在心里想这些了,煮海也以为他想通了,除了这次发言,商元祗一直是一个很理想的主子,煮海焚河对此感到很满意。
所有人中只有杨六娘看出了自己儿子的软弱。
某天下了晚课,杨六娘亲自端着商元祗的夜宵来看他,在如豆的灯光下,母亲的面容是暖融融的橙色。
商元祗坐在桌前,杨六娘将托盘放下,用手摸着幼儿细软的头发,“吾儿怪娘吗?让你生在这样见不得人的地方?”
那时候的商元祗还小,看不懂母亲悲悯的神色,随着年岁渐增,商元祗明白了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这样了,因为她也不过是这宫中另一座沉默的玉像。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看不清父母之间的感情,毫无疑问,他们是琴瑟和鸣的,因为商桓从没有否决过杨六娘对于后宫的任何决策,这些决策包括他每晚的留宿问题。但是正常的人会把自己的丈夫每晚塞到不同的女人的房间里吗?
至少商源清家不是这样的。
商元祗当然清楚宫中和普通家庭毫无可比性,但是总是不可抑制的做着比较。
大殷的帝后究竟感情如何,大约只能问当事人了吧。
问当事人?
当事人的心情是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当年没有娶这样一个妻子,商桓现在应该不会在床上躺着。
“我真的不能起来么?我只需要把那份圣旨写完就没事了。”商桓整个人被罩在被子里,只留出鼻孔以上的半个脑袋在外面,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喜感。
“当然不可以。”杨六娘背对着商桓在床前收拾商桓换下来的里衣,上面沾着洒落的药汤,需要送去浆洗。
“你是因为愧疚所以才这么体贴的吗?说真的我真不怪你。”商桓有些不太习惯杨六娘的体贴入微,这样端茶送水或许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很养眼,可是由杨六娘亲自来做,商桓只觉得浑身难受。
杨六娘的手突然没有了力气,那件里衣飘落在地,她突然捂住了脸,从背后看,商桓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别哭啊,我说真的。”商桓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杨六娘。
杨六娘捡起衣服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她回来了,除了眼睛有些红以外一切如常。
商桓的脑溢血,是杨六娘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