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裂变的时代,有最好的,也有最坏的。
好到可以把一名皇后拐回家,拐子还能不用蹲班房。坏到有人吃活人心肝只为醒酒,有人吃死人肉旦求苟命。
闹了十多年的贼寇,俗谣有讲: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最具代表的就是平贼将军左良玉手下,他们才是大明境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几乎全是盗贼出身,穷凶极恶、淫污狠毒。连京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们都晓得他们的劣迹。每入百姓家勒索,用木板将人夹住,放在火上烧烤,胖人能流一地的油。
他们抢掠来妇女,公然在大街上奸污。将她们拉到船上抢走时,有人望着岸上的父亲或丈夫哭泣,立刻会被这些兵砍下脑袋。
这支受杨阁老器重的精锐之师,将无数百姓整治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朝廷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如狼似虎地对待老百姓,怎能不受诅咒?又怎指望他们把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剿灭?
很早很早之前已经证明,大环境下,黄冲改变不了什么。
他是带兵的,八九年下来,已摸索形成一套独特的战术系统。每次重要点的战役也都还能勉强获胜。可又有什么用?除了能顾及眼前,顾及目前还算他地盘的这些有限的人,还能怎样?
北地崩析、帝国将倾覆,早已不是一两场战役所能解决的问题。
现在,连当初激情澎湃欲与皇台吉一决高下的热血,都还要因自己曾亲密无间兄弟的死伤,才会燃起一丝小苗苗。
六万府军真的很厉害吗?黄冲比谁都清楚。他只是想凭借这些实力逐步往西逃避。带着够得着、放不下的一些人,远远地离开这个已经裂变的世界。也是一个人命如草芥,光陆怪离即将崩溃的世界。
然而,一切能由他所想吗?
“…,挟兵自重,私启川、陕两地州府粮仓,忧扰县乡黎民百姓。置王法天威于不顾,违制违法,擅募私兵。随意鞭挞朝廷命官,一桩一件几同造反作乱。请吾皇即刻降旨,缉拿此獠,交由六部汇审,予与重惩!”
乾清宫大殿内,早朝即将进入尾声。一名言官昂立阶前,方才就是他在圣驾前弹劾乐安侯黄冲。
洋洋洒洒、摇头晃脑,措辞精细,讲的全是实情,说的也都是道理。
但,听完奏报之后。
皇帝没做声,数百朝官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表示赞同或者反对。
大殿之上一派寂静,如一团死水般的沉默,使得朝堂气氛异常压抑。
姚明恭、张四知、魏照乘三个都是五月新入的阁臣,还都是礼部尚书兼任东阁大学士。去年遭罢免的殿阁大学士多达五人,分别是张至发、黄仕俊、贺逢圣、孔贞运及傅冠。
早在今年二月薛国观入阁,也是礼部出身,六月任户部尚书,上月改作吏部兼武英殿大学士,并由太子太保晋升少保。
薛国观可视作今年二月刘宇亮被罢免后的增补。刘宇亮是旧年十一月京畿遭危时自请督师,半途反悔不算,还与地方守城军民闹将起来,因而在二月遭罢免。
杨嗣昌在外督师,远离中枢,又吏部乃六部之首,薛国观已成实际首辅大臣,众人当然看他态度。
话说翻老皇历,黄冲是温体仁扶起来的,薛国观也是受温体仁提拔而起的。并且就是因他与东林党人极端的不对付,皇帝才把他视作已故阁辅温体仁的影子而重用。况且他如今利用手中权限也擢拔了一大批自己人,所以对于黄冲的弹劾,他不便也不能当众表态。虽然在私下恨得对方要死。
“有附议的吗?”半天没见人出来,皇帝就问。同时目光无意地,扫向了薛国观。
缄默的薛国观也使得在场其他几位大学士无动于衷,受人暗示被当了回枪使的虾米御史开始心虚。眼珠子不安分地,在偷偷朝两边斜瞄。
乐安侯不是他这种人惹得起的,而惹得起的人现在都懒得搭理远离中枢的黄冲,更不愿参与这些小孩子家家般的争斗。
长时间的僵立,让出头挑事的御史一腔热血急速消退,然后就是恐慌。
“退朝。”得见皇爷挥动龙袖,殿司总管魏太监唱出长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跪九叩行完礼,皇帝早已不见,腰酸背痛的朝臣们分作两列往殿外走。独留下跪伏阶前的御史。
方才这家伙内心挣扎之余,竟忘了归班。
躬伏的虾米小御史憋得脸颈通红,感觉自己像趴在一座孤岛上,似鸟兽都无存有的地界。
哪怕对他冷眼一瞥,周围也没人愿意。
铺垫。杨嗣昌、薛国观等阁臣需要的仅仅是预先引起陛下对乐安侯的警觉。待时机成熟,比如皇帝陛下那头派的人真得能征调镇番府军,黄冲再有后续过错。便可一举而下之。之家ix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