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绮一个人蹦蹦哒哒地往井边去汲水。
她揭开井盖,一股凉凉的水气就涌出来,幽深的井底,清清澈澈地倒映着余绮的脸和她背后的天光,余绮把小竹筒抛下去,平静的井水立刻泛起圈圈波纹。
她一边用脚将身旁用来装水的圆木桶拐近了些,一边提绳,却发现绳子提到一半根本动不了,还往下沉。
好奇怪。
余绮凑近井口,撞进眼里的,是一只被水泡得发白,湿发长手,脸已经浮肿得不成样子的落水鬼,它正沿着绳子飞快地爬上来。一瞬间的惊吓之后,余绮猛地松开手,抓起井盖扑紧在井上,喘着气,额上尽是虚汗。
“小七姑娘真是好胆量,连叫都没叫一声。”
又是那令人心烦的声音。
“你一个修士,这井中有鬼你不捉,打趣我有意思吗?”
常箫在几步之外现了身,道:“井中没鬼,并不需要我动手。”
余绮不知道常箫要干什么,但他的修为还是了得,再怎么记恨她也不可能任由鬼怪在青天白日里作崇,她半信半疑,慢慢挪开井盖。
井底平平静静的,只飘着刚才掉下去的竹筒和绳子。
难道是她看错了?
她回头,一张瘆人的死人脸赫然摊在她面前:瞳孔脱落的眼白,泡水起褶的皮肤,呲牙扭曲的面容,聚生着绿藻的湿发……还有那种腐臭的味道,逼得余绮忍不住一阵想吐,那只水鬼猛地扑咬过来,她无处可躲,只能闭上眼,接着胸口是噬骨的疼,余绮不禁跌坐在地上。
常箫道:“你看,连这种普通的虚像都能伤着你,你还剩多少时日,自己应该清楚。”
余绮慢慢张开眼,发现除了疼,自己身上并无伤痕血迹,气道:“你弄脏了我家的水!”
常箫道:“是你自己不干净,那张脸,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不认识。”余绮嘴里强硬。
“余家五小姐,”常箫慢慢开口,“我原以为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能收敛一点。”
“谁要记得你的名字,你这样的阴魂不散,是记恨我当初偷了你的掌铃吗?”余绮道。
“是,但更多的,是可怜你。”常箫道。
余绮笑出声,道:“你吃饱了撑着吧?我现在有手有脚有家有饭吃,不需要你的可怜,”她又启唇,讥讽道:“你说你可怜我,却尽忙着提醒我我的死期,要是我不小心多活一天,你便会挥剑斩杀,你真是个大好人。”
常箫道:“你不该与叶修远生情……”
“我救他一命,快死了,让他多陪会儿我不行吗?”余绮道。
常箫道:“几十年的光阴寂寞,全被你抛给了他的后半生。”
“他不会的。”余绮抬眼,怔怔地看着常箫。
“我师弟早说过,这是一种近乎诅咒的祭术,所祭出的魂魄必须要求绝对纯净,而你不够。在你死前,你所做过的恶都可能会在叶修远的记忆里被无限放大,让他疏远你,甚至厌弃你,比如你二哥的死……”
余绮道:“我没推他。”
“他是怎么进的院子,怎么被水鬼拖下去,又是怎么大声呼救,却迟迟不见有人来,你说,全跟你没关系吗?”
“他该死。”余绮恨恨道,她的手紧握成拳。
常箫道:“那时,原以为你只是个胆子大点的小女孩,好奇心重些罢,是不是从你叫我一声哥哥开始,一切你都盘算好了。”
余绮道:“偷你掌铃是我不该,可没有什么法器,我不可能躲掉水鬼的反扑全身而退,更不可能永远镇住那只凶恶的水鬼,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你那么重要的东西。”
“单这件事,你背了人命,叶修远就不可能再亲近你。”
余绮道:“只是可能而已。”
常箫道:“是的,只是可能而已,毫无侥幸的可能。”
余绮沉默了一会儿,道:“正好,我还担心他要忘掉我不那么容易,”她看着常箫说:“你若真可怜我,到那一天,不需要你动手,替我收尸就行。”说完,她提起那只空荡荡的木桶原路返回。
常箫看着余绮走远,闪身隐退。
“你若真的毒蝎心肠,穷凶恶极还好,可你偏偏又不够坏,生前的冷漠疏离,最大的恶意,全会成为你死后叶修远终身难以消弭的歉意与悔恨,诅咒是两个人的,遗憾也是两个人的。”常箫静静地看了一眼墙头葱郁的树顶,拂掉了落在身上的一片叶子。
“我说这天气热得让人中暑吧,你看,七丫头去取个水,竹筒还掉井里了。”阿石拿着个蒲扇,使劲地摇摇,扇扇自己,又扇扇身边脸色发白的余绮。
阿凤将切好的西瓜递一块到余绮面前,道:“小七,你吃点儿,消暑的。”
余绮接过,盯着眼前能红得出水的西瓜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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