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鼓起了勇气,伸手轻轻推开正厅的雕花木门。
尸臭变得更浓了,房中光线不太亮,只点着一盏灯烛。她在泪眼朦胧中,看见承光静静卧在房间中央的床榻上。
元靖云轻手轻脚地走近他,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伸手抹去泪水,这才看清了——在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她的心猛然一颤,一下屏住了呼吸,胸口仿佛撕裂般的剧痛,让她腿脚发软,一下跪坐在他旁边,不禁泪如泉涌,大滴大滴落在衣襟上、裙摆上。
元靖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沾着血污的面孔。
指尖传来冰冷僵硬的触感,惊得她打了一个寒战,像被冻伤一般快速收回了手,紧紧放在胸前,压抑着她承受不住的悲痛。
元靖云在灯盏温暖的光芒中,凝神注视着他。
他脸色青灰,脸颊和额头有些没擦干净的暗褐血渍,那双总是神采飞扬、带着笑意的细长眼睛,此时紧紧闭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那张他当做宝贝似的白雕弓,已经断了弦,紧靠在他身侧。他那身明光甲,被血污染得变了颜色,前胸、腹部和腿上的伤口,显得狰狞而残酷。
元靖云的嘴唇微微颤抖,喉中呜咽了一下,却没有哭出声来,滚烫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不,不要哭,这样就看不见他了。
元靖云伸出手,用袖子细细擦去泪水,直到视线变得清晰。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脖子的半截羽箭上。
箭?!
一个名字像利刃般划过她的心,痛得她又是一颤。
元靖云膝行向前,坐得离他更近一些,伸出右手,握住了插在他脖子上的那半截断箭。她试着拔了一下,仿佛害怕弄疼他,所以没用多少力气,箭杆纹丝不动。
他不会再觉得疼了。永远不会。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双手紧握住箭杆,用尽力气往上一拔。她的掌心,感到箭杆传来擦过血肉的轻微涩感,一想到这是承光的血肉,她的动作一僵,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几乎又要消失殆尽,她咬着牙、狠下心,一把拔出了断箭。
就在这时,元靖云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发髻被人狠狠抓住,往后用力一扯,头皮一下痛得发麻。
元靖云心下一惊,看见一只手向她挥来,结结实实扇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左边脸烫得像火烧一样,口鼻中有了腥甜的味道。
紧接着,第二个耳光毫不留情地落下来,扇得她晕头转向,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元靖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戚澜抓着她的衣襟,一双杏眼红肿不堪,布满血丝,正恶狠狠瞪着她,吼道:
“你还敢来?!”
戚澜凄厉的吼声回荡在厅中,她的右手高高扬起,眼看着又要扇到她的脸上。
元靖云无限悲悯地看着她,任由口鼻中流出温热的鲜血,慢慢淌过脸颊。
“你为什么不把宗主令让给元舜?他——”戚澜的手一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喉管中传来古怪的抽气声。她肩膀颤抖得厉害,不得不松开元靖云的衣襟,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捂住口鼻,一丝淡红的血迹从她指间渗出。
元靖云挣扎着坐起身来,心头一凉,朝她慢慢伸出手,颤声说道:“阿澜,你的病……”
“滚……滚开!”戚澜一把推开她,抚住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对她怒目而视,“元舜手上有建州军,有他在承光就不会死!”
元靖云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我让六叔当宗主,他也不会南下勤王——”
“你还敢狡辩!”戚澜急声打断她,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踉跄着拖拽到承光的尸体前,“你说,你当着承光的面,敢说你从来不知道封峻要反。”
元靖云怔怔看着承光青灰色的年轻面庞,目光落在他颈部暗褐色的箭伤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戚澜拽着她的衣襟用力摇晃,怒道:“你说啊!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会不知道他要反?”
对,我不知道。
“你当初放他走,就没想到有一天会害死承光?”
对,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这么狠心,竟然会对承光痛下杀手,这是我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元靖云伸出手,将戚澜拽着她衣襟的手掰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承光头侧的床榻边,捡起刚才拔出的那支断箭,在灯盏的暖光下,她凝神细细看着——
这支箭杆上,粘腻的黑血已经干透了,遮盖了原本的木色,却掩盖不住雕翎下方、用刀刻上的一个“封”字。
元靖云转头看向门外清冷的夜色,微凉的晚风裹挟着淡淡的尸臭,轻轻拂过她肿得发烫的脸颊,鼻中温热的血点点滴落在衣襟上。
她手中紧握着断箭,用指甲死死抠住雕翎下方的那个“封”字,看向抱着承光痛哭的戚澜,对她郑重许诺:
“我答应你,十日之内,我必杀封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