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元靖云昼夜赶路、马不停蹄,抵达昌州的州府会昌。
辛德义端坐在刺史府的正厅中,他粗眉阔面,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身鸦青色褶绔,背后那张巨大的黑漆折屏,越发衬得他仪表堂堂。
辛德义看着元靖云,声音中气十足地说道:“如今公主已经成了镇国长公主,没想到,还是这般不辞辛劳、事必躬亲。”
元靖云看着他,朗声说道:“想必辛刺史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辛德义对她一笑,面露嘲讽,说道:“有趣的是,公主上一次来,是让我不要攻打封峻,而这一次来,却恰好相反,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元靖云敛容正色道:“辛刺史说错了,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我都不是为了封峻,而是为了朝廷。”
“可惜,公主在本该除掉他的时候,选择舍命放他走,想必,还是顾念着夫妻情分。”
“封峻有谋逆之心,我早就与他恩断义绝。”元靖云不由自主咬了下嘴唇。
“这话不对吧,公主明知道,等他逃回了陷阵营,就如同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如今的局面正是公主一手造成的,现在却要我来替你收拾残局,这是什么道理?”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有些缭乱的心神,看着他说道:“那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些,辛刺史与老辛大人经营昌州,历来不听朝廷的调令,割据一方已经数十载。我元家姑且容得下昌州,试问,封峻容得下吗?”
辛德义捻着胡须,目中精光一闪,看着她说道:“公主这话说的,可真是不留情面。”
“在阳休的一战,十万朝廷军全灭,其余的各州已经无兵勤王,唯有昌州实力尚存,一旦封峻攻破郁阳,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辛刺史了。”
“这么说来,昌州与郁阳,倒是唇亡齿寒了?”
元靖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只要辛刺史即刻出兵,还来得及阻止封峻掘开郁水——”
“还是诗里说得好,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啊。”辛德义冷笑了一声。
“什么?”元靖云一愕。
辛德义从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一封信,朝她扬了扬,说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他,封峻可比你想的大方多了,他邀我一同发兵郁阳,许诺事成之后,就把建州分给我。”
元靖云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辛德义觊觎建州由来已久,根本无法拒绝这个条件。倘若他真的与封峻合兵攻打郁阳,那郁阳绝无一线生机!
元靖云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正在心慌意乱,苦苦思索着对策,却听辛德义朗声说道:
“公主,得罪了。来人!”
话音刚落,七八个剑拔弩张的府兵应声冲进门来,立刻将她团团围住。
元靖云眼看着利刃逼近,心口不由得砰砰狂跳。她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脑中渐渐有了谋算。
她再一次看向捻须冷笑的辛德义,故作镇定地说道:“辛刺史好糊涂,中了封峻的驱虎吞狼之计。”
“什么?”辛德义一怔。
“就算封峻拿下了郁阳,建州也不是他的,他有什么资格许给辛刺史?”
“如今建州空虚,正好有可乘之机。”
“辛刺史别忘了,如今的建州刺史是濮南王元舜。”
“他现在有了厉城,哪里还瞧得上建隆。”
“对于元舜来说,自然如此,可是,对于他手上的十万建州军来说,那就未必了。建州军久征未归,思乡心切,时间一长,必然会军心大乱。”
辛德义闻言,眉头渐渐皱紧了。他默了一阵,挥手让府兵退下,看着她说道:“照公主的意思,元舜回到建州是早晚的事?”
元靖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以昌州的兵力来说,不足以抗衡十万建州军,只怕到时候,辛刺史不仅得不了建州,就连昌州也岌岌可危。等到建州军与昌州军斗得两败俱伤,封峻正好坐收渔利。”
辛德义的神色骤然一凛,紧盯着她说道:“对于眼下的局面,不知长公主有何高见?”
“辛刺史应该趁着元舜还未回军,立刻出兵剿灭封峻,成为勤王平叛的第一功臣,借机将势力扩充到淳州、顺州乃至朔州。到时候,辛刺史手握四州,区区一个建州又岂在话下。”
辛德义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公主简直信口开河,如今昌州可动用的兵力不过三万,要知道,陷阵营的那几万人,可都是以一敌十的精兵强将。”
“所以不能硬拼,需要出其不意。”
辛德义凝神思忖了一阵,渐渐露出几分会意的神情,说道:“公主的意思,是想让我假意与他合兵?”
元靖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
“可是,封峻这人素来诡诈,恐怕会对我有所戒备。”
元靖云低下头,伸手解下腰上的宗主令和雁翎刀,放在面前的几案上,看着他说道:“辛刺史就把这两样东西,随信送给封峻,他必定信以为真。”
“这信上写什么?”
元靖云紧盯着辛德义,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朗声说道:“信上就说:辛刺史为表结盟的诚意,会将朝廷的说客绑缚陷阵营。”
?
十月初八,元靖云跟随辛德义率领的三万昌州军,来到阳休。
夜幕时分,元靖云坐在一辆马车的车厢中,从昌州军的营盘中急速驶出。门帘和窗帘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感觉到马车行进时的颠簸。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了,一个昌州军校官掀开门帘看着她,没有说话。
元靖云点了点头,提起锁住手脚的镣铐,钻出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