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小黑猛地低喝一声,将弩弓藏进了油衣里。
那猫儿吃了一惊,睁圆了无辜的湛蓝瞳孔望着他,又伏下柔软纤细的腰身,用圆圆的小脑袋轻轻蹭他的腿侧,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小黑穿好一只油靴,摸了摸它缎子般柔滑的白毛,缓和了脸色,看着它轻声说道:“这个不能碰的,会伤着你,知道吗?你先自己玩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顾良才拈起一块鱼鲊,对小黑说道:“看来雨儿很喜欢你。”
小黑穿着另一只油靴,转过头朝他一笑,说道:“这只猫叫雨儿?顾将军,你家的猫名字真怪,为啥叫雨儿?明明长得这么白,应该叫雪儿才对。”
顾良才对他一笑,说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长得黑就叫小黑?”
“只要顾将军乐意,就算叫我小白,我也照样答应。”小黑转过头,有些调皮地朝他咧嘴一笑。很快,他穿好了油靴,戴上油帽,步履匆匆地踏进密不透风的雨幕中。
顾良才又拈起一小块黄金鸡吃着,转过头看着封峻,刚要张口说什么。这时,一个婢女来到门口,朝顾良才俯身一礼,说道:
“主人,娘子的妆奁卡住了打不开,请您去看看。”
顾良才一怔,慢慢放下筷子上夹着的黄金鸡,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盯着几案上所剩不多的下酒菜,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好生回禀娘子,就说我陪着大哥呢,明天再说吧。”
“可娘子说,今晚一定要用妆奁里的玉簪粉敷面。”
顾良才慢慢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封峻。封峻觉察到顾良才的目光,以为他有些为难,便主动替他解围,说道:“你先去忙你的吧,反正酒还没来。”
顾良才默了一阵,撑着几案站起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封峻隔着桌案伸出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侧身闪开了。
“你放心吧,我没事。”顾良才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
封峻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头,今晚他们已经喝得不少了,真要再喝三坛,只怕都要走不动路了。
封峻随手把玩着面前的酒杯,看着杯底的几滴残酒,说起来,今日不仅是顾良才的生辰,也算是他自己的生辰。
?
十七年前的今天,没有下雨,明月当空高悬,就在建隆的军营外,他们结拜为兄弟。
那时的顾良才,一脸少年气,他抬起袖子擦了把额上的汗,转头问他:“那你说说,怎么样才算结拜了?”
封峻皱着眉看他,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顾良才挠了挠头,冥思苦想了半天,说道:“我记得好像是……皇天后土什么的,那咱们就磕个头吧。”
封峻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说道:“磕头?给谁磕头?”
顾良才看着他,咧嘴一笑,说道:“当然是天和地。只要磕了头,天地为证,咱们就是兄弟了。”
顾良才说完,一把拉扯着他跪在绵软的草地上。他们正要一起俯身下拜,顾良才突然抬起头来,又扯着他的袖子拦住他,说道:“对了还没问你,咱们俩谁大?我今年十六岁,你呢?”
封峻暗自叹了一口气,答道:“我不知道。”
顾良才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说道:“啊?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爹娘没有告诉你吗?”
“我从小就没有爹娘。”
顾良才闻言,立刻沉默了,在月光下久久注视着他,带着少年英气的浓眉渐渐皱紧了。
封峻想了一下,不愿让他为难,便主动说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我多少岁,那就你当大哥吧。”
顾良才伸出手,使劲拍了下他的后背,朗声说道:“那怎么行,这不是欺负你吗?这样吧,你的个子比我高一点儿,还是我当你弟弟吧。”
两人相视一笑,映着皎洁的月光,在军营外的草地上,对着天与地磕了三个头。
随后,他们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一起朝营中走去。
突然,顾良才猛地一拍掌,转头看着他,说道:“对了,你应该也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天吧?”
“嗯。”封峻点了点头。
“要不然,你就跟我同一天得了。”
“行啊,你的生辰是哪天?”
顾良才对他神秘一笑,说道:“就是今天,要不然,我为什么来找你结拜?”
封峻心头一热,怔怔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良才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继续说道:“我记得那戏文里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像咱们这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结拜兄弟,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你说是不是?”
封峻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
——对,那天正是八月二十一日……
从那一天起,顾良才的年纪就是他的年纪,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生辰,也有了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
自那以后,每年的生辰他们都一起过,没钱有没钱的过法,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无论丰俭,都是大醉一场、尽兴而归。
直到前几年,顾良才带着新桃调任朔北,生辰时也曾经邀他去朔北小聚,或者来建隆找他,他都推说军务太忙抽不开身,实则刻意避着嫌,不愿打扰他们新婚燕尔。
?
封峻想起从前的旧事,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仰头将杯中的几滴残酒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封峻抬眼一看,却是新桃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三两步扑到他的面前,抓起他的手急声说道:
“你快走!顾良才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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