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绍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说道:“像封峻这种人,早晚都要反。他从寒门崛起,身居高位,居然不置宅、不纳妾,也不敛财,你说说看,那他想要的是什么?另外,他所得的赏赐全部分给将士,还双倍抚恤遗属,以此收买人心,为他尽忠效死,如今,陷阵营倒成了他的私兵——”
“废话!不然他怎么打胜仗?难道要学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这才叫忠君体国?”
元靖云听着承光和梁绍成的唇枪舌战,看到承光如此激愤地为封峻辩白,突然觉得羡慕他——他可以对封峻心无芥蒂,她做不到。
元靖云心里很清楚,梁绍成说得一点都没错。
封峻笼络军心是不假,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如何能靠区区六千人全灭十万建州精锐?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人,没有这般勃勃野心,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与她联手对付裴家。
正如四叔当初所顾虑的,封峻曾是裴修言的贴身侍卫,又在建州铁骑待了十年,与建州、与裴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而,四叔没有料到的是,她从副本库选中他的原因,正是他的这段履历。建州高级将领都出身名门望族,她断定他已经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寒门武将,就算再拼杀十年,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
所以她愿意赌一把,如果他是她要找的盟友,就不会选择安安稳稳重回建州军,而是同意和她结盟,赌上性命与权倾朝野的裴家为敌,选择这条更凶险、更激进、也更快速的升迁之路。
事实证明,她选对了人。
讽刺的是,成于此,也必然败于此,如今的局面,的确是她一手造成的。
“放屁!”
元靖云被这声暴喝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看见承光一个箭步冲向梁绍成,一把抄起榻旁的丧杖,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到梁绍成的头上。
“承光,住手!”元靖云不由得大喊,连忙跑过去,紧紧拽住承光拿杖的手,拉扯着他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拖住他。
元承光余怒未消,皱眉瞪着她,急声说道:“你拦我干什么?他这张狗嘴里不干不净的。”
正在这时,坐在右上首的二叔公“啪”地一拍桌,直起身来厉声说道:“这成何体统!承光不懂事,靖云,你是识大体的,你的驸马谋反,这件事无可辩驳,你要是继续当宗主,实在难以服众,我劝你还是尽早让位。”
元靖云拿起腰间系着的宗主令,低头细细看着这块白玉上的“元”字,沉默不语。
三叔公拈着八字胡须,也开口说道:“我早就劝过元昊,女人哪能当宗主,这不是胡闹吗?”
八叔公猛一抚掌,跟着帮腔说道:“对啊,当初元昊一意孤行,我们几个轮番劝阻,费了多少口舌也拦不住他,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看到眼前的这般局面,想必悔不当初吧。”
元承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凶神恶煞瞪着他们,说道:“好端端的扯上我老爹干嘛?当初老爹选了云姐,肯定有他的道理。”
元靖云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当初四叔力排众议、推举她成为宗主,对她寄予厚望,他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
“你就让四叔看看,也让定武看看,你这个有血性、不惜名的女宗主,会带领元氏宗族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如今,幼帝孤弱、外戚专政、边将叛乱,这就是她带领元氏走上的道路?
不,元靖云狠狠咬住了下唇,伸出手指摩挲着宗主令的黄金镶边,那是幼帝的长命锁熔铸而成的,她答应过二哥,会拼尽一切保护他的孩儿。
可是,眼下的这种局面,她已经失了尚书台,梁绍成把持着朝政,要是他再得了宗主令,元氏就更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此时,不正是大哥口中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危局吗?元靖云解下宗主令拿在手中,心中有了决断。
她凛然正色,举起了手中的宗主令,朗声说道:“诸位叔公叔父,可还记得元氏的第一位宗主是谁?”
二叔公一边摇着手中的羽扇,一边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太宗皇帝的三弟元达睿,你提这个做什么?”
元靖云看着二叔公,说道:“那诸位想必还记得,早在太宗皇帝即位前,元达睿娶了前朝末帝的六公主,他曾经提醒末帝,要小心提防自己的长兄,可有这回事?”
八叔公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说道:“没错,幸亏那老糊涂没听他的话,不仅没有防备,反而将太宗皇帝擢升为虎贲中郎将,你东拉西扯的,到底想说什么?”
元靖云微微一笑,说道:“就因为这件事,在太宗皇帝即位以后,元达睿自知难逃一死,他披发跣足到万春门外长跪不起,请求兄长宽恕。太宗皇帝得知此事,立刻让宫中玉匠赶制了一块玉牌,亲自到万春门外扶起元达睿,将这块玉牌交给他,说了五个字。”
元开宇看着她,细声细气地问道:“太宗皇帝说了哪五个字?”
元靖云凛然正色道:“太宗皇帝说的是,‘论迹不论心’。”
梁绍成轻轻拍了拍手掌,紧盯着她说道:“公主的这个故事,的确讲得精彩。可惜,光靠一张巧嘴,当不了宗主。”
元靖云慢慢环视了一圈,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宗亲,说道:“我想说的是,元达睿当初以末帝女婿的身份,不仅没有受到猜疑,反而成为了元氏的第一任宗主。如今封峻谋逆,是不假,可我事先并不知情,仅仅因为他是我的驸马,便要褫夺我的宗主之位,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更何况,有了太宗皇帝的先例,想必诸位叔公叔父也不会同意。”
在场的六位旁系宗亲,纷纷眉头紧皱,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梁绍成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看着她,说道:“好一个‘论迹不论心’,公主应该知道,宗主的首要职责是匡扶元氏,如今大敌当前,濮南王已经许诺,一旦他继任宗主,便会举兵南下勤王,剿灭叛军。”
三叔公慢慢拈着胡须,露出会意的神情,说道:“是啊,靖云,你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种元氏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更应该摒弃私心、顾全大局,将宗主令让给能够对付封峻的人。”
“谁说我不能对付封峻?”元靖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牌,“还是那句话,论迹不论心,你们去告诉六叔,谁有本事对付封峻,谁就是元氏宗主。”
元承光闻言,立刻看向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些迟疑着说道:“云姐?你……你怎么……”
梁绍成整理着颈侧的丧服毛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公主的这番话,实在有趣,只是不知道,公主打算如何对付封峻?”
元靖云避开了承光担忧的目光,将宗主令紧握在手中。她冷冷看着梁绍成,说了四个字:
“断其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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