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澜仔仔细细地用棉巾擦着他的手,就连指甲缝里的血渍也不放过。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真希望一直擦不干净,这样就可以一直拉着他,永远都不放手。
她竭力忍住喉中的哽咽,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爹到底参与了多少,你要恨我怨我,我也没话说。反正你一直嫌我碍眼,这下好了,一会儿我就离开王府,再也不回来,去过我的逍遥日子,才不稀罕当什么王妃,也懒得受你的浑脾气。”
戚澜放开他的手,蹲下身将染红的棉巾浸在盆中,借着揉搓的动作,悄悄在肩上擦掉眼角的泪。她扔下棉巾,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去看他,故作潇洒地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突然,戚澜的手被他紧紧抓住。
她转头一看,元承光垂着眼,仍然没有看她。她故意大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还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
元承光慢慢抬起眼看着她,双眼布满了血丝。他默了一阵,对她低声说道:“现在,老爹和弘嘉都不在了,连你也不要了我吗?”
戚澜怔怔看着他,他眼中流露出的脆弱,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
对了,她早该明白的,怎么可能走得了呢?那条疤早就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发了芽,直到此时此刻,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戚澜慢慢靠在他坚实的胸前,紧紧握住他宽大的手掌,郑重说道:“元承光,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再混蛋十倍、一百倍,我这辈子,也赖定你了。”
元承光慢慢低下头,埋在她的颈间,仿佛幼兽般低低呜咽了一声。她感到他温热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和脖颈静静地流淌。
他先是轻轻抽泣了一下,继而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仿佛要宣泄出满腔的痛苦,留下一道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痕。
?
晚秋的日头,在临近午时升到郁阳的至高处,明晃晃照在元靖云的头顶,生出几分令人烦躁的热度。
元靖云从宫里出来后,径直回到公主府,步上空无一人的门阶。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撕开的封条粘在朱漆上,将落未落,白纸黑字飘在干燥的秋风中,更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元靖云走进大门,穿过前厅的院落,院中树木枯黄,花草凋敝,满地狼藉。从洞开的房门中望进去,房中到处都空荡荡的,能够搬的东西,都被查抄的人抄走了。不过,陛下已经许诺,会尽快把查抄的东西送回来,破的坏的遗失的,也都会加倍补偿她。
这么说来,她赢了?
元靖云长叹了一口气,走出回廊,步入花园池塘边的小径。
她轻移莲步,微微提起裙摆,衣袖中隐隐传来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那是碎成两瓣的宗主令,外加一个长命锁,包在锦帕中,时不时会碰在一起。
昨夜弘嘉死后,陛下当着宗室的面宣布,立刻恢复她的公主封号,由她复任元氏宗主。陛下将作为信物的半块宗主令还给她,随后,又唤来太子乳母,打开太子的襁褓,从太子胖乎乎的脖子上,取下红线系着的长命锁,亲自交到她手中。他让她融了这金锁,用以镶嵌修补破碎的宗主令。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陛下脸上的歉疚,他眼中的悔意,他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都在这块太子的长命锁中了。
这么说来,她的确赢了。
可是,究竟为什么,她的心,却如同这府中光景一般,一片荒芜,满目凄凉。
元靖云绕过池塘边的卵石小径,来到一处月门前,这是她闭着眼、摸黑走也绝不会走错的地方。她在这里度过了四年沉醉如梦的光阴,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她只要一想起与它有关的绮丽回忆,心口都会一阵刺痛——
清远阁。
门口守卫的两个兵士向她揖了一礼,其中一个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挂在门上的铜锁。她抬了抬手,两个兵士沉默着离开,她慢慢伸出手,推开了清远阁的雕花木门。
玉恒坐在清远阁中的长榻上,抬起皓如星辰的眼睛望着她。他神情一愕,随即从榻上一跃而起,飞奔着朝她扑来,急声说道:“靖云!我日夜祈祷你平安无事,终于应验了。”
元靖云后退了一步,伸手挡在她与玉恒之间,不让他靠近。
玉恒一怔,止步停在她的面前,他原本想要拥她入怀的双臂,也慢慢放了下来。
元靖云再次后退了一步,冷冷打量着他,他身穿一件宽博广袖的松绿色襜褕,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仍是剑眉高耸,仍是目若朗星,仍是鼻峰挺拔,仍是一副面如冠玉的潇洒风姿。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冷冷问道:“你老实回答我,自从我离京以后,你为何会住在济阳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