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究竟如何相处,元靖云心中纠缠如乱麻,还是拿不出决议来。玉恒命途多舛,已经受了太多苦,又对她一片痴情,她实在不忍心……
“靖云,你在想什么?”
她微微一惊,转头看见一道颀长的影子,从门口映射到凉塌旁。婢女都知道,玉恒公子来找她,从来不需要通报。
玉恒款步走进内室,随手掩上了门。他身穿一件霁色芝麻纱襜褕,宽博广袖,长发垂腰,一片出尘的潇洒风姿。即便是逆光,她也能分辨出他脸上俊逸的轮廓,那双朗朗如星辰的深邃眼睛,正温柔注视着她。
元靖云放下了手中的纸笔,说道:“没想什么,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你不来看我便罢了,难道还不许我来看你?”玉恒对她一笑,径直坐到了她的凉塌上。
“这几日筹办太子满月宴,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没去找你。”元靖云颇有些不自在,撑着凭几坐正,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这种凉塌原本只能供一人躺卧,他这般亲昵地坐过来,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了。
玉恒凝神注视着她,说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我回来的那天,确实有些心潮澎湃,只因这两年朝思暮想的梦中人,竟然一下成了眼前人,难免有些口不择言,是我不好。”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不怪我,是你宽宏大量,可是,这该赔的罪,还是要赔。”玉恒露出温和的笑意,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丝帕,将丝帕摊在掌心,用纤长的手指打开后,伸手递到她的面前。
元靖云低头一看,这张丝帕中放着一张精巧的花钿,仅如指甲盖般大小,剪成了八宝花的样式,印着窗外的阳光,闪烁着翠蓝斑驳的光泽。
玉恒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花钿,对她说道:“我回来以后,见京中女子的花钿多为赤色金色,可我认为,只有青碧色才衬你端雅的姿容。这几日,我寻了许多材质都不满意,色纸显俗气,云母片太硬,鱼鳞又呆板,总没有合意的。后来我想出了法子,用翠鸟的羽毛粘在金箔上,这两年手法生疏了,剪得不够细致,但愿你别嫌弃我一片心意。”
元靖云看着这小小的花钿,在如此窄小纤薄的金箔上,贴满比发丝还细的翠羽,再剪成这般花叶繁复的形制,实在心灵手巧,就算是京中最好的饰店师傅,只怕也要自叹不如。
“你有心了,我很喜欢。”元靖云伸手想要接过花钿。
“你喜欢就好,我替你贴上。”玉恒靠得更近,伸手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颌,将花钿放在唇边轻呵了一口气,等花钿背面的呵胶融化后,仔细贴在她的额上。
这般近在咫尺,元靖云在与他四目交汇的那一刹,心弦微微一颤——他的这双眼睛,他的这副面容,有多少次印刻在她美好绮丽的回忆中,就有多少次浮现在她失声痛哭的长夜里。
可是,在她以为永远失去他的时候,现在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她面前,触手可及,一样的英俊潇洒,一样的柔情蜜意……
“果然生疏了,”玉恒给她贴上花钿以后,带着些许歉意,对她一笑,“花钿后面的呵胶热度不够,有一角粘不牢,我再试试看。”
元靖云还没来得及说话,玉恒双手捧起她的面颊,凝视着她的眼睛,凑过身来,将温热的双唇紧贴在她额头的花钿上。
元靖云一惊,心跳骤然加快。玉恒的吻烙在她的额头,他温热的鼻息微微拂动她的发丝,传来一阵撩人的轻痒,她的脸颊在他温润的掌心中,越来越烫。
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看到他光洁修长的脖子,以及襜褕微微敞开的领口中,露出一段隽秀平直的锁骨。
元靖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馥郁雅致的香气,沉香、白檀香、龙脑和玄参的香调相得益彰,这方子她怎会认不出呢?正是她与他共同调配而成的清远香。
此时此刻,她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鼻中闻到的、肌肤感受到的,这些感官汇集在一起,拼凑成了一个鲜活的玉恒,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
玉恒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像清晨的阳光一般令人安心妥帖,从来不需要她费尽心思去揣度什么,更不需要她放下身段向他主动示好。在清远阁中,她与玉恒厮守的四年昼夜晨昏,如此轻松愉悦,如此惬意美好。
这时,玉恒的一只手绕过她的颊边,慢慢拂过她的颈侧。他平整光洁的指甲轻刮过她的皮肤,留下又麻又酥的微痒,令她感到一阵战栗的喜悦。
她心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闺中密趣。从前玉恒总是说,她前世一定是只猫儿,才会这样喜欢别人抚弄她的脖颈和下颌。
是的,猫儿。
此时的她,正是成了玉恒手中抚弄把玩的猫儿,四年的昼夜相伴,让他对她的一切都驾轻就熟。
现在,他的嘴唇离开她了的额头,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凝视着她。在他深情的目光中,她的心开始变得柔软,柔软得似乎就要轰然倒下。
在这般目眩神迷中,他的唇慢慢吻住了她,她只是轻微皱了皱眉,便顺从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玉恒的手,温润,细腻,柔软,像是春天的雨。
不像另一双手,那双手干燥、粗糙,指腹和掌心有坚硬的茧,仿佛秋日的风。然而,就是这样一双至刚至阳的手,抚过她的身体时,仿佛害怕擦伤她细白的肌肤,竟会带着温柔的克制……
“公主,奴婢有要事禀报。”
元靖云听到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猛地睁开眼,似乎刚从一场绮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