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1 / 2)怀璧不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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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约莫辰时正,元靖云入宫觐见。

将雪未雪的阴冷天色,给这座皇宫笼上了一层阴郁的氛围。她骑马来到千秋门,之前裴捷飞抢夺武库失败后,戚太尉当场将他革职收监,眼前这个身穿三品铠甲镇守宫门的将领,她并不认识。

“卑职戚泽参见公主。”那将领朝她抱拳一礼,年约三十上下,眉眼肃穆威严。

果然,姓戚的。

戚太尉如约得了南军,第一时间就将卫尉换成了自家人。相信要不了多久,执掌各宫门的南军将领,但凡与裴家牵扯过深的,要么接受拉拢,要么遭到清洗。

“今后恢复元氏祖制,皇室宗族到万春门下马。”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戚泽。

“是。”戚泽抱拳一礼,站到一边,让出了宫门的入口。

她轻抖马缰,骑着马穿过千秋门的门洞,朝万春门泰然而去。她回想起一年半以前那次入宫的境遇,不禁感慨万千。

她来到太极殿,曹克引着她步入内殿,元宁熙穿着常服,端坐在殿中,姿容清隽,面带几分疲惫。

“你陪二哥用早膳吧。”他对她一笑。

她叩拜一礼,入了席。宫女将一碗刚出锅的蒸羊放到她面前的食案上,从一只小碗中舀起一勺滚烫的杏仁酪,淋在蒸羊上面,这盏蒸杏酪羊便是主菜。

第二份是金玉羹,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中,漂浮着栗子片和山药片,搭配出金玉的色泽。另两个小碟中放着甜品,一个是奶香浓郁的滴酥鲍螺,一个是清甜爽口的蜜煎金橘。

食案上的饮食散发着诱人香气,没想到,她从前爱吃的东西,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心中骤然一寒,六年前的那一天,大哥去他的惠平王府赴宴,他也准备了大哥喜欢的酒食吗……

她端坐着发怔,没有举箸。

“怎么不吃?”元宁熙夹起一口杏酪羊肉,正要放进嘴里,却突然看向她,神情苦涩,“放心吧,没毒。”

她看着他,心中微微一痛。他总是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舀起一勺金玉羹,慢慢喝了一口,甘爽的栗子味配上羊脂清香,顺滑入喉,温暖脾胃。

她的余光注意到,他朝一旁侍奉的曹克挥了挥手,曹克领着殿中侍膳的宫女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雕花木门。

“阿云,你知道矫诏是死罪吗?”

“知道。”她放下汤勺,定定看着他,“可我也知道,陛下一定不会揭穿我。”

元宁熙叹了一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见他这个样子,心仿佛被一下揪住了——这个表情,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在她摔坏他心爱的茶杯时,在她缠着他带她出宫时……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陛下”,而是“二哥”。

密诏的确是她伪造的,戚荣卓为官多年,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之所以没有点破,是因为他需要这个借口,以便师出有名。

倘若金川门之变失败,戚荣卓便可声称被她的假密诏蒙骗,将全部罪名推给她。而这一点,是她与戚荣卓心照不宣的,算是她拉拢他的一个筹码。

另一方面,裴庆没有深究密诏,是因为木已成舟,他受制于戚荣卓占着郁阳,而非受制于密诏,密诏的真伪倒无足重轻了。

她心一软,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当时裴家执掌南军,倘若我进宫向陛下讨要密诏,一旦泄露,便万劫不复。”

他似乎觉察到她这种久违的亲近,眉眼间隐隐印着欣喜,对她温柔一笑:“是该保护好你自己。”

她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这般大胆行事,分明也将他置于毫无防备的险地,他贵为天子、九五之尊,却只字不提,反而记挂着她的安危。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怨怼竟摇摇欲坠,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缴械投降。

她猛地起身,朝元宁熙叩拜告退,像在逃避什么一般,匆匆走出了太极殿。

?

元靖云穿过太和殿广场,来到中书监。她站在门口,十来个身穿中书舍人服饰、头戴貂蝉冠的宦官进进出出,她很快找到了步临渊。

步临渊受宫刑的伤,已经在暖和的蚕室养好了,前不久开始如常行走,如今已经逐渐熟悉中书监的日常文书事务了。

元靖云定定看着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他光洁的下巴,也逼迫自己在听到他变得尖细的声音时,保持神色如常,以免刺伤他的自尊心。

“公主。”步临渊朝她俯首一礼。

“你的妻女,我已经安葬在城郊墓园。”元靖云从袖中取出一只精美的刺绣荷包,递给他,“我自作主张,剪下了她们的遗发,留给你作个念想。”

步临渊一怔,接过来的时候,手在轻微发抖,几乎难以解开荷包口的丝绳,好不容易打开,将袋中两股细线扎着的头发轻轻倒在掌心,凝神细细看着。

“红绳拴的,是你妻子的头发,粉绳是你女儿的。”元靖云说道。

步临渊一直沉默着,看了许久才放回袋中,将荷包小心翼翼揣在怀里。他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发红,又俯身对元靖云一礼,说道:“公主有心了。”

“你我不必多礼,我答应过你,这个仇我替你记着。”

“下一步,公主有何打算?”

“裴庆辞去了丞相之位,目前相位空缺,元弘嘉失掉了裴庆这个靠山,必然要把一部分相权争抢到尚书台。现在各部府衙上行的奏报,都不走丞相府,直接递交到尚书台,原则上并没有违背朝廷规制,我们暂时动不了他。不过,就像我们之前谋划的,你在中书监起草诏书,把控着诏书下放的关口,同样分走了一部分相权,形成克制尚书台的力量,你在中书监起草诏书,还盼望你妥善利用这一点。”

“是。”步临渊顿了一顿,“不知眼下哪些事务要拟进诏书?”

“两件事,一是封峻官复原职,重组陷阵营,由国库拨付军费,招募流民扩充至三倍兵员。二是朔北太守赵广贪墨军资,革职查办,将刘坚调任为新的朔北太守。”

“这个刘坚是谁?”

“他原先是戚太尉的旧部。”

“是。另有一事,中书令曹克,此人值得信任吗?”

“在陛下年幼时,他就开始服侍陛下,很是忠心。之前将你调到中书监,此人出力不少,应该可以信任,只不过除了一件事。”元靖云眉头轻蹙。

“是公主之前让我查的那件事吗?”

“对,我不知道曹克有没有牵涉进来,你查的时候,还是要防着他的耳目。”

“是。若没有别的事,那……”步临渊骤然止住话头。

元靖云暗自叹息一声。从前他在尚书台为官,在她面前谦称“属下”或“卑职”,而在禁中,无论官职大小,都只有一个让清高读书人羞于启齿的称谓。她又怎么会不懂呢?可她甚至不能表露出丝毫怜悯,免得加重他的难堪,

“那……奴才告退了。”步临渊低头一揖,没有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元靖云对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了中书监,便朝万春门走去。她转过承明殿的回廊,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元靖云,你给我站住。”

元靖云转头一看,裴文仪袅袅娉娉朝她走来。她穿妃色缎面水纹袿衣,外面披着狐裘帔风,云鬓里插着赤金镶珠花步摇,眉眼锐利,红唇边挂着一抹轻笑。

“见了本宫,还不行礼?”裴文仪走到她面前,眉尖一挑。

“有何贵干?”元靖云没有按照礼制向她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金川门之变,你罢免了我叔父,不过侥幸而已,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父亲,可没我叔父那么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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