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裴大将军无话可说,”元靖云朝裴文仪走近一步,紧盯着她的眼睛,“倒是你。”
“我怎么了?”裴文仪对她嘲讽一笑。
元靖云盯着裴文仪,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锐痛。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手掌,冷冷说道:“欠我的,我必定讨回来。”
“只怕你自身难保,”裴文仪冷哼一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元靖云不再理会她,转身朝万春门走去,心中明白,裴家的猛烈反击要开始了。
此时,郁阳的天色愈发昏沉,有山雨欲来的气氛,仿佛预见了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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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原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愉快时节,可整个郁阳城,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裴泰起兵了。
按照师出有名的惯例,裴泰打的旗号是“清君侧、除女祸”,集结了三十万建州军,兵锋直指郁阳。
所谓“女祸”,自然就是元靖云,裴泰以大将军、建州刺史的名义,亲笔上奏疏给皇帝,同时也向天下昭告了元靖云的十大罪状,诸如“佞邪谗贼、威福自由、敢肆狂逆、女辈误国”等等,在奏疏的最后,裴泰点明了他的要求——请诛元靖云,见其人头,即刻退兵。
面对裴泰这般狂妄的要求,郁阳朝野大多惊惧悚然。朝中原先裴家的党羽,纷纷上奏,一时间但凡朝议,都是一片请杀之声。
皇帝和临安王自然反对,可实在苦于这般危局,之前对裴家百般纵容忍让,就是为了安抚裴泰手中的这一支劲旅。
正月金川门之变时,裴庆暂时让出相位,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笃定只要背后有三十万建州军,那无论是戚荣卓还是元靖云,都翻不了身。
不止是裴庆,裴氏一党叱咤官场数十年,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最大的原因便是兵力的巨大悬殊。
元家王室可以动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数万,除去各州戍防的常驻军队,真正能够调用勤王的兵力更少,可谓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裴庆的估算本没有错,他错就错在没有料到,世上确实有这样蚍蜉撼树、明知不可为偏要逆天而行的女流之辈。更麻烦的是,有这般胆量的人,不只她一个。
金川门之变以后,封峻在朔北重新集结陷阵营,调回之前拆分到朔北军中的兵员,在此基础上,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陷阵营急速扩充到六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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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七日,封峻到郁阳参与平定叛军的军议,急着回朔北统领陷阵营奔赴前线。等到临行前,他才好不容易抽出一点闲暇,去公主府与她道别。
此时,这个裴大将军口中“敢肆狂逆”的女人,正站在自家府上的前庭中,懒洋洋地晒着初春温暖的阳光。
“历来宗室犯了死罪,要么赐毒,要么赐白绫,就是为了留个全尸,保住皇家颜面。”元靖云微微扬着头,惬意地眯着眼睛,任由和煦的阳光洒落在脸上,“裴泰却要将我枭首,可见真是恨毒了我。”
封峻骑在马上,听她这般自嘲,只是皱眉看着她。
他身上穿戴的四品武将铠甲,与他“奋威将军”的名号正匹配,业已失明的左眼上,绑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正压住左额上那条斜穿眉角的伤疤。
“当初你找我结盟,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吧。”封峻的语气,可没有她这么轻松。
“裴泰手握重兵,不可能坐以待毙。”
“再多些时间,陷阵营会准备得更充分。”
“既然早晚都有这一天,早来总比晚来好。”
“除了建州军,昌州那边立场不明,要是辛德义助裴泰,就是背腹受敌。”
“我觉得不会,”元靖云看着他一笑,“昌州与建州时战时和,关系没那么好,你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封峻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我这颗头保不保得住,可就全仰赖将军了。”元靖云仰起脸,在和煦的阳光中对他嫣然一笑。
封峻听她这般打趣,心中一窒,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如果他挡不住这三十万大军,等到裴泰兵临郁阳城下,她便只能枭首谢罪,绝无活路。
不,他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眉头紧皱,凝神注视着她,郑重说道:
“有我在,你一定没事。”
元靖云仰头望着他,显然明白了这话的份量,他这一诺,便是表明了他宁可死,也要护她周全。
她注视着他的目光中,隐隐有柔情闪动,随后,她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封峻最后深望了她一眼,转身扬鞭策马,朝城外驰去。
过了许久,她还怔怔看着他走远的方向,直到婢女前来禀告:
“公主,您的行装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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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峻没有像往常那样走金川门出城,而是走的上西门,出城后直奔北军的营地而去。
他到了北军辕门外,按照之前的约定,站着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元承光从营中朝他快步走来,远远挥手叫他:“姐夫!”
封峻看着元承光身上穿戴整齐的北军校尉铠甲,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能吃能喝能动弹,你就放心吧!”元承光冲他咧嘴一笑。
“这次你带北军守顺辽,千万要守住。”
“知道啦,军议时我可没打瞌睡。”
“顺辽是建州到郁阳的门户,”封峻严肃地看着他,“你要是守住了,我还能放手一搏;你要是守不住,咱们必败无疑。”
“建州军有三十万啊……”元承光不由得哀叹一声,“顺辽当真守得住吗?”
“就算守不住也要守。”
“那……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元承光脸色有些发苦。
“守到咱们赢为止。”
元承光开始还有些发懵,那股混不吝的倔劲儿却上来了,他挠了挠头,眼中又恢复了往常的神采,对他咧嘴一笑,说道:
“我听姐夫的,肯定让顺辽成铁板一块,裴泰那老狗硬来啃,就崩掉他满嘴大牙。”
“还有,切记不要出城迎敌,还要严防城中的内奸和密探。”
“行,我记住了。”
封峻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凝神思忖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元承光对他一笑。
“没什么,”封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瞒着他。他伸手拍了拍元承光的肩膀,郑重说道:“我相信你。”
封峻打定主意后,便翻身上马,往朔北的陷阵营驰去。或许,元承光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到时候也能谅解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