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云看着眼前的利刃,勉强稳住心神,对那个南军队官说道:“这就是裴丞相的待客之道?”
“丞相有令,请公主候着。”
“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那队官沉默着,手中的刀纹丝不动。
元靖云朝大帐门口左右看了看,刚才在辕门迎候她的那队兵士,此时将大帐团团围住,看样子铁了心要将她困在帐中。
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帐帘,转身回到帐中,坐在独榻上。裴庆既不见她,又这般困着她,最大的可能便是想以她为人质,逼迫戚太尉打开城门。
想到这里,元靖云倒松了一口气,她早料到这种可能性,已经事先做好应对,裴庆打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既然如此,她只需静观其变,等到裴庆发现行不通,自然会来跟她面谈。她打定了主意,便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耐着性子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靖云感觉腿脚坐得有些酸痛麻木,正要起身在帐中走走、活动下筋骨,帐帘被一下撩开了。
裴庆缓步走进帐中,没有看她,径直步入大帐正中的席位坐下,姿态沉稳。元弘嘉跟在他后面走进来,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几分病态的潮红,他坐在她对面的独榻上,目光阴郁地盯着她。
“公主好手段,让我赏了这出郁水雪景。”裴庆看着她,面露嘲讽。
“等裴丞相致仕,有大把机会饱览山河。”元靖云淡淡答道。
“国事繁重,岂敢厚颜乞骸。”
“国事家事,孰轻孰重,想必丞相已有了决断。”元靖云定定看着裴庆。
“所谓家事,不知公主怎么说?”
“我以元氏宗主的身份许诺,裴大人写下辞相文书、交出相印,我即刻让戚太尉打开城门,担保裴家亲眷平安无事。”
“公主说话算话?”
“绝无半句虚言。”
裴庆面露不忿,沉默了一会儿,朝帐外高声令道:“来人,取笔墨。”
“丞相且慢……”元弘嘉声音嘶哑,话音未落,又咳嗽起来。
裴庆微微一怔,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婢女步入帐中,将笔墨和一张丝帛放在裴庆面前的案上,又匆匆退了出去。
元弘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如今丞相辞官交印,恐怕已经迟了。”
“你这是何意?”裴庆面露狐疑。
“元靖云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什么?”元靖云大惊失色,怔怔看着元弘嘉,又看向裴庆,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你!”裴庆脸色骤变,指着他,“原来如此,你让我扣留她与戚荣卓交涉,就是为了趁机下毒?”
“正是。”元弘嘉瞥了她一眼,目光阴郁。
元靖云听他们的对答,心中大骇,急剧思索着。中毒?什么时候?难道……
她看到桌案上的茶水和酥黄独,这才恍然大悟。
恐惧像毒液一般迅速蔓延,开始流淌在她周身的血脉中。她一直以为,裴庆要在裴家大营里杀她,不过手起刀落,简直易如反掌,因此她万万没有想到,元弘嘉会用下毒的手段对付她……
“等她死了,宗室不会善罢甘休。”元弘嘉将目光转向裴庆,“就算丞相辞官交印,也绝无和谈的可能。”
裴庆沉思了一会儿,对他怒目而视,说道:“这么说来,你这一出上屋抽梯,是打算逼迫我挟天子入建州?”
“依我之见,丞相与其受她要挟,倒不如保存实力,以建州和天子为筹码,与戚荣卓谈判,或可保全亲眷性命。”
裴庆握紧了拳头,猛地一拍桌案,指着他喝道:“这里是裴家大帐,还轮不到你做主!”
元弘嘉一怔,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眼神中带着几分惊疑,没有说话。
“公主,”裴庆眉头紧皱看向她,“下毒的事绝非我本意,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愿去建州。如今公主中了毒,必须及时回城医治,你我不如各让一步。”
元靖云凝神思忖了一会儿,听出了几分意思,说道:“丞相所谓的‘各让一步’,是不肯辞相交印?”
“我府上有千金难买的解毒灵药——慈牯鸦胆丸,只要公主让我顺利回城,我必定全力救治公主。”
元靖云勉强镇定住心神,陷入两难的困境中。
若是她不同意,裴庆扣留着她,她只能等待毒发身亡;若她同意了,功亏一篑,此前种种筹划都付之东流,裴庆经此一役,必定严防死守,绝不会再给她可乘之机,再想扳倒裴家,只怕难于登天。况且,就算她能及时回城医治,也不一定必然能够活命。
想到这一层,元靖云开始隐隐有一种感觉——元弘嘉下毒的事,裴庆真的一无所知吗?
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浓雾笼罩在她身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死吗?正如她对四叔所说,她自知势单力薄,真有这么一天,她愿一力承担,只盼多少能打开局面……对,能否罢免裴庆,这就是元氏打开新局面的重要契机。
念及此,元靖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却突然想起封峻,胸口不禁一阵刺痛。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即便她已经看淡了生死,竟然还是放不下对他的一片缱绻情丝。
可惜,她对他许诺的事,要食言了。
元靖云收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看着裴庆,说道:“可惜,只有辞相交印,戚太尉才会打开城门,除此之外都不行,包括我或者我的尸体。”
“你当真不怕死?”裴庆眉头一皱。
“生死有命,还是弘嘉说得对,等我一死,想必城中裴家亲眷也命途堪忧。”
“这么说来,你连命都不要,也要逼我就范?”
“你我僵持得越久,裴家亲眷也就越危险。不如趁我还活着,丞相交出相印,尽快入城,或有一丝转机。”
裴庆紧盯着她,目光中有疑惑,有探询,也有审视。他冷哼了一声,慢慢拿起了桌案上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