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大牢里暗无天日,不知今夕何夕。
封峻倒在牢房中阴湿冰冷的地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距离靖云来访,或许过了一天,又或许过了一个月。
他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或许是伤口发炎,让他一直发着烧。如烈火烧灼一般的鞭伤遍布全身,挨着地板的地方凉一些,多少可以缓解下灼痛。手腕和脚腕都上过夹棍,一动就痛彻骨髓。
最难忍的,恐怕还是双眼的剧痛,眼睑早已肿得睁不开,那次拷问时,双眼遭到铁鞭重击,如同爆裂一般在他脑中炸开的剧痛,令他当场昏死过去,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可悲的是,即便是在这样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疼痛中,他还是可以清晰分辨出,心中那处最难以言说的隐痛。
元靖云是他见过最聪灵秀出的女子,尤其懂得权衡利弊,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她摆出利害关系,三言两语就说服他,让他为她所用。
更难得的是,她性格坚韧,认准了目标就会锲而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凭她的才智,只要抓住合适的机会,势必能得偿所愿。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这些事已经与他无关了。
发展到这一步,最佳的选择就是放弃他,让他以命偿命,平息裴家的怒火。
之前元靖云来探望时,说一定会救他出去。这只不过是给他一线希望,让他咬牙死撑着不要屈打成招,把她拖下水罢了。况且他伤了眼睛,就算出去也是废人一个。
当初他答应以死间计除裴祯明,同意蹚裴家这片浑水,多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无论是成是败,他都甘愿领受、无话可说。
等他一死,她可以轻易找到别的武将替代他,会有别人住进公主府的东厢房,她也会对别人许下高官厚禄,送上名药和美人,就像当初费尽心机笼络他一样。
对她来说,只要能助她扳倒裴家,这个人是他或是别人,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明明已经想清楚了,也完全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却还是会感到痛苦。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既然命数已定,那就不要再折磨他,不如早点解脱。
又不知过了多久,封峻听到牢门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两个狱卒把他拉起来,他的右脚疼得无法落地,只能靠左脚勉力支撑。
他心中叹息一声,又要拷问了。
可是,这次两个狱卒并没有将他吊起来,而是往门口拖去。他一时不防,差点摔了个踉跄,幸好被狱卒抓扯住,才没有跌倒。
封峻这才明白,死期到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竟有几分松快之感。也不知被拖着走了多远,他听到监狱木门的吱呀声后,一片炫目如刀锋的白光刺痛了他的双眼,原来此时是白天。
即便他紧闭双目,也无法阻止锐利的阳光穿透肿胀的眼皮,刺伤他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只觉更加剧痛难忍。
由于他睁不开眼,辨不清方位,也不知道被狱卒拖到哪里,只得听任他们摆布。他突然感觉停了下来,随后被人抬起身,伴着轻微的失重感,竟然跌落到一片软被上,撞到身上的伤,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封峻不禁大惊,想要撑起身,却感到一只微凉轻柔的手覆在他额头上,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回府。”
他一时心中大恸,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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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靖云站在公主府的外廊,不时回望东厢房紧闭的雕花木门。
终于,门打开了,一位老者提着木箱走出来,她急切地迎上前,问道:“如何?”
“身上多处骨折,老夫已经为他正骨上药,包裹了夹板。此外就是大大小小的皮外伤,都已经清理干净敷了药,只要按时换药,不日即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元靖云心中一紧。
“只是左眼伤重,业已失明。”
“没有办法了吗?”她颤声问道。
老者摇摇头,又说道:“不过,幸亏救治及时,这才保住了右眼。”
元靖云闻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想起接封峻回府时,看到他令人心惊的伤痕,只觉满心歉疚。
果然,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抛下他不管,即便明知是中了弘嘉的算计,也只能认栽。这样一来,扳倒裴家的事,便被迫暂时搁置,虽然对不起大哥,但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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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日,午后阴雨绵绵。
“公主,驸马请您过去。”一名婢女伏在门口,向她俯身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