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黑暗中才响起声音:“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招。”
“他们对你用刑了?”元靖云心头骤然一紧。
黑暗中一片沉默。
元靖云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裹,从牢门的间隙中,伸手递到牢房中,说道:“我给你带了药。”
黑暗中仍是一片沉默。
“伤得重吗?”她的手向里伸着没动,“到门口来,我看不见你。”
黑暗中还是一片沉默。
元靖云心里一沉,伸着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一下,将药包放在牢房中的地面上,问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你不欠我什么。”这次,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有了冰冷的意味。
果然,他还是记恨她了。她念及此,心中淌过一丝苦涩。
“你再忍耐下,我会尽快救你出去。”说完,元靖云站起身来,又等了一阵,确认牢房里不会再有任何回应,转身向监狱大门走去。
直到监狱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又再重新关上,牢房的黑暗中,才慢慢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的手背上,布满肿胀淤黑的伤痕,指甲大多已经拔掉,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然而,这只伤痕累累的手,并没有去拿油纸包着的药膏,而是轻轻放在门口照亮的阴湿地板上——
这个地方,曾经停留过她投下的影子。
?
元靖云从郁阳大狱出来,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她径直回到公主府,重新梳洗后,换了衣服出门。等她坐着马车来到济阳王府,已是深夜时分。门房进去通报后,没过多久,她就被请了进去。
如她所料,济阳王府灯火通明,元弘嘉坐在正厅等着她,他身穿一件玄色提花绡长袍,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祥云纹金缕带,那张如白玉雕成的面孔,毫无倦色,在背后墨色描金花草围屏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俊美非凡。
“弘嘉,你要什么?”元靖云开门见山,没有跟他客套。
“你这话说得奇,我听不明白。”元弘嘉那双寒潭般幽深闪烁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裴家此番动作,是你出谋划策吧。”
“裴祯明是我岳丈的侄儿,他死得不明不白,恐怕你也出力不少,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开条件吧,你不就是想让我低头吗?”
“你这种态度,我可没看出求人的意思。”元弘嘉嗤笑了一声。
“请济阳王赐教。”元靖云眉头一蹙,轻轻咬了下唇,朝他埋首叩拜。
“那你可拜错了庙门,我只不过是裴家的女婿,裴祯明虽是裴泰的庶子,也一直颇受宠信,你这一出,要想全身而退,恐怕是痴人说梦。”
“济阳王话中有话。”元靖云抬起头,直直盯着他。
“念在同宗一场,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指点你几句。封峻是罪魁祸首,廷尉是裴家的人,我可听说他有的是手段,只怕会对他格外关照。”
元靖云心头骤然一紧,轻轻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
“等到你费尽心机把他救出来,多半已是废人一个。依我看,你不如静观其变,估计过不了几天,他也就死在狱中。裴家报了仇,解了恨,想必不会再追究。而你,仍是陛下的尚书令,我大宣的靖云公主,多少人等着求娶,到时候,再从军中挑一个驸马,还不是易如反掌。”
元靖云噌地站起身来,恨恨盯着他,只觉一股恶气涌动在胸口。她握紧了拳头,转身拂袖而去。
“你这般气恼,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心事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是聪明人……”
她听到身后传来元弘嘉的嘲讽,步履一僵,竟然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她深吸一口气,疾疾走了出去,却理不清心中万千思绪。
元弘嘉想要什么,她已经心知肚明。可是这样一来,又一切回到原点,虽然除掉了裴祯明,为玉恒报了仇,但裴家仍然根基深厚,稳如磐石,大哥的死尚未水落石出,裴家今后必定会严密戒备她,要想像之前那样轻易从内廷官复起,恐怕难于上青天。
就这样止步不前,她绝不甘心!
那么,封峻怎么办?她又想起他那句冷冰冰的“你不欠我什么。”
她灵光一闪,这才明白,他说出此话,是已经预料到她这番犹豫权衡。
元靖云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系在腰间的雁翎刀,轻轻摩挲白玉卷手柄,想起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想起那个石江陂清晨的遥遥一祝,一些原本如薄雾般萦绕在心头、或明或暗的感应和猜度,此时如同拨云见月,渐渐清朗明晰起来。
可惜,到现在这个两难关口,这些都化作力有千钧的重担,死死压在她的心头。
元靖云在回廊中停步,任由廊边斑驳的竹影,疏疏洒洒落在她的衣裙上。仿佛为了消解稠厚压抑的思绪,她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咬住手指。直到指上留下紫红色的牙印,她终于作出了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