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六年五月,仲夏时节。
一转眼,陷阵营成立已有半年了,诸多军务逐渐走上正轨。到了申时三刻,封峻按惯例在营中巡视。此时日头西斜,暑气消退了不少,他穿着一身戎服,没有着甲戴胄,即便如此,在营中走动也出了一身汗。
封峻来到营中兵士练习射箭的校场,停住了脚步,很快看出了端倪。他走到校场中,对士卒大声说道:
“有些人射出的箭,箭杆会发生摇晃。这是因为拇指和食指扣弦太紧,而扣弦太紧,又因为无名指和小指松开的缘故。”
封峻弯下腰,从校场的泥地上扯下一根杂草,继续说道:“要纠正这一点,可以将一根草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射箭时保持这根草不掉,箭杆就不会摇晃了。”
“哈哈哈夹草射箭法,又被我偷学了一招!”
封峻听见这爽朗的笑声,转头一看,元承光身穿黛色褶绔,叉着腰站在校场边,笑嘻嘻看着他。
“这么早就来了?”封峻微微一笑,朝承光走过去。昨日承光捎来消息,说要找他喝酒,他提前给辕门兵士打了招呼,不必通报即可放行。
“我就想来看看,你的陷阵营有什么名堂。”元承光与他并肩向营外走去。
“刚才那些兵士,是营中的三等射手。”
“三等?”元承光看着他,眼中陡然一亮,“这是什么讲究?”
“我按兵士的臂力和准度,分为三等,三等射手用软弓轻箭,可远射、能命中。你也看到了,正因为是软弓轻箭,箭杆容易摇晃,所以才让他们夹一根草多加练习。”
“有意思,”元承光咧嘴一笑,“那一等和二等呢?”
“最好的一等射手,能扯硬弓发重矢,射得远且命中率高。二等射手能平开硬弓,可发重矢但射得不远。”
“我要是入了你的陷阵营,不知道算几等射手?”
“你来了,我把主将的位子让给你。”
“姐夫别哄我了。”元承光一笑,“说起来,弓术有进退,你怎么办?”
“每个季末有考评,根据成绩重新划分等级,三等射手的兵饷比二等少三分之一,二等又比一等少三分之一。”
“这个法子好!”元承光猛一拍掌,“人人苦练技艺,练出的都是精兵强将,真是有意思极了。”
“去城里吗?”封峻和他走到了辕门。
“酒买好了,”元承光对他一笑,指了指挂在马鞍上满满当当的酒坛,“难得天气不错,不想闷在屋里。”
“我知道个地方。”
?
封峻和元承光骑马来到城北不远处的松岭坡,山顶有一处平地,可以远远望到朔北军营。他们拿着酒,看着逐渐昏暗的暮景对饮起来。
“往后啊,”元承光哀叹一声,把酒坛放在膝上,“我这种东游西荡、无所事事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安排了哪儿的差使?”
“禁卫军。”
“南军还是北军?”
“幸好是北军,要是去南军,整天围着皇宫瞎转悠,那才没劲透了。北军还能在城里溜达,总算可以活泛活泛筋骨。”
“什么职位?”
“射声校尉,统领箭队嘛。要是别的,我才懒得去。”
封峻端起酒饮了一口,果然如此。禁卫军的中高级将领,必然出身宗室或者一流望族,射声校尉是四品,这样高的入仕起点,实在令他这样的寒门武将望尘莫及。
“说起来,又是云姐给我家臭老爹吹的风吧,摸准我的脾性,着了她的道。”
“像是她的手段。”
“她现在这样也好,自从定武大哥死了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理。”
“我听她说起过。”
“定武大哥可疼她了,不像我,弘嘉虽然是我庶兄,一直很讨厌我,我真羡慕他们。定武大哥的事,又牵涉到陛下,难怪她过不去这个坎儿,还跟我老爹大吵了一架,幸好后来遇到玉恒……”元承光猛地住口,连忙端起酒坛喝着。
“那个玉恒,是什么样一个人?”封峻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心里没由来地一动。
“嗨,就那样呗,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咱不聊这个了。”元承光没看他,神情颇有些不自在,“对了,我听说庚狩要发兵南侵了?”
“嗯,应该是分兵朔州和建州两路。”
“哎,像你这样上阵杀敌才有意思,好男儿理应征战四方,不像北军,就守着京城,哪儿都去不了。”
“那可不一定,有了大战事,北军也可能外调参战。”
“除非是你们外镇军不够用了,那得多少年才遇到一次,想想就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