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午后细雨绵绵。
元靖云坐着牛车来到太尉府,没有让婢女跟着,自己撑着伞踏上湿漉漉的门阶,朝府中走去。在门房处,一名六品军吏已在恭候她的到来。
元靖云跟随他朝太尉府的正厅走去,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戚荣卓官拜一品,与裴庆同样位列三公,以如此的礼仪待她,可见今日的会谈在一开始就多了一分成算。
元靖云一路盘算着说辞和策略,很快来到正厅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走进厅中,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不禁大惊失色,一柄利剑破空而来抵在她颈边,肌肤上传来一阵冷锐的凉意。
元靖云定睛一看,绷紧的心弦霎时放松下来,对举剑的女子说道:“阿澜,别闹。”
“什么阿澜,本小姐跟你很熟吗。”举着剑的女子挑起眉角,杏眼中闪出一道冷光。
元靖云小心避着剑锋,用手指拈着剑刃移到一边,说道:“我找戚太尉有要紧事。”
“我爹不在,有事跟我说。”戚澜挽了个剑花,转身坐在中间的榻上,一身黛色褶绔和男式发髻衬得她越发英气十足。
她站在门口看着戚澜,没有走进去,说道:“军务上的事,还得戚太尉定夺。”
戚澜把剑“哐当”一声扔在几案上,脸上显露出不耐烦,说道:“废什么话,你要么进来说清楚,求本小姐开恩;要么滚出去,这事永远别想办成。”
元靖云盯着她,暗自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难道还有得选吗?更重要的是,戚澜如此恼恨她,她也是自食其果罢了,怨不得旁人。
元靖云走进厅中,坐在戚澜左侧的榻上,说道:“我这次来,想请戚太尉准许,从朔北的流民中招募一支新军。”
“新军?归谁管?”
“朔北都尉封峻。”
“组建新军的钱呢?”
“少府划拨。”
“我爹帮你,有什么好处?”
“赵广的位子,原本是戚太尉许给一个旧部的。”
“那又如何?”
“戚太尉素来想在朔州培植势力,倘若同意组建新军,将来——”
“你把我当傻子?”戚澜冷哼一声,“明明是你要跟裴家斗,却拉我爹下水,使的什么坏心眼儿?”
“戚家与裴家都是数一数二的士族,此消彼长——”
“你说够了没有?”戚澜瞪着她,“我现在就答复你,没门儿!”
元靖云接连被她抢白,也有些恼了,一口浊气噎在胸口,着实堵得慌。她忍住没有发作,也不看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说道:
“烦请转告戚太尉,改日再来拜访。”
“你摆什么公主的臭架子!”
元靖云听见身后爆出一声怒吼,感觉背心一凉,蓦地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禁轻哼了一声,忍痛转身看着戚澜。
戚澜举着剑指向她,锋锐的剑尖上有了一丝血色,刚才浅浅刺破了她的后背,说道:“你有脾气跟我绝交,恐怕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落在我手上。”
元靖云微蹙着眉,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便向她解释道:“我那时实在痛苦,我大哥死得不明不白——”
“我又没害你大哥,你拿我撒什么气!”
“你想知道为什么?”元靖云紧盯着戚澜,“我那时得到消息,说你要嫁入裴家。”
“这怎么可能?”戚澜神情愕然,拿剑的手缓缓垂下,“你明知道我——”
“政治联姻你还见得少吗?你是戚太尉的独生女,除非你父亲下定决心与裴家抗衡,否则你只能走上这条路。”
“谁敢逼我,我就一把火烧了裴庆的相府!”戚澜把剑摔在地上,杏眼圆瞪看着她,“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担心、你难过,为什么不找我问清楚?”
“我……做错了。”元靖云叹了口气,慢慢垂下眼帘。
“你本来就错了!别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简直蠢得要命……”戚澜瞪着眼骂她,眼眶却慢慢红了。
元靖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走上前去,拉起戚澜的手,用指尖轻轻捏了下她的大拇指,这是她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求饶暗号。她看着戚澜,柔声说道:
“我不会再逃避了。”
戚澜神情倔强地瞪着她,没有抽回手。她突然用力拽着她,朝门外走去。
“你带我去哪儿?”元靖云跟着她走在回廊上,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飘散着湿润的土腥味。
“瞧你背上的伤,”戚澜看着她一脸嫌弃,“早让你跟着我习武,哪至于连这都躲不开。”
“戚大小姐的剑,怕是没人躲得开。”元靖云心头一暖,对她微微一笑。
“你的事,我会跟爹说。”
“真的?”元靖云一愕。
“什么真的假的,”戚澜挑眉睨她一眼,“我帮你这么大忙,要怎么谢我?”
“请你吃戈家铺子的洞庭饐和山海兜?”
“别想赖过去!”
“三元楼的红丝馎饦和杏酪蒸嫩羊?”
“怎么又是吃的?”
“衣裙首饰你不喜欢,只能请你吃好吃的。”
“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戚澜杏眼圆瞪,气鼓鼓看着她。
元靖云慢慢停住脚步,温柔看着她,郑重说道:
“既然如此,作为谢礼,我就送你一个如意郎君吧。”
戚澜脚下一滞,整个人僵立当场,她神色凄惶地看着元靖云,那双神采飞扬的杏眼中,竟然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浮现出犹如万箭穿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