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日子定了,就在半个月后。
许绣氤不能再出门了,她像所有即将出阁的女孩子一样,每天待在屋子里从早到晚为自己绣嫁妆。
那个大眼睛的年轻人再没有出现过,他曾经说过两天来找她,却始终没有再来。
爱穿红衣的果儿有时跑来借东西,许绣氤拉住她:“外面有人找我吗?”
果儿眨眨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啊,姐姐怎么啦?”
许绣氤笑笑:“没什么。”拍拍她的头:“去玩吧。”
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早就忘了吧。
今年秋天雨水很少,天空很高远,总是一副纯净湛蓝的好天气,凉风阵阵透过窗棂,吹在身上又清爽又舒适。
许母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到处跟人说:“看来我家绣儿真是贵人命,连老天爷都肯帮忙。”
她知道,能嫁进韩家,的确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母亲打开韩家送来的几只大箱子,一件一件翻给她看。
她点点头,没有太多的喜悦,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她坐在窗下绣着那些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的枕套、被面时,常常不知不觉就停下来,望着院子里的紫藤花发呆,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她趁着母亲不注意,把那只装着珍珠的小小锦袋藏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嫁妆箱子里。
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她盖着红红的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迷迷茫茫地往前走。周围是一片鼓乐声、喧闹声,她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只觉得这些声音很奇异、很遥远。
昨晚,父母一夜没有睡好。早上为她梳头时,她那老实耿直的父亲和总是喜气洋洋的母亲,竟然都流下了一行眼泪。
宽敞的洞房里,静得就像是一座渺无人烟的森林。
许绣氤坐在床沿上,不知过了多久,腰背都僵直得发痛。她不敢动,韩家规矩大,若是被守在旁边的丫鬟看见,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嗤笑为粗鲁无礼。
忽听身旁一个细弱而略带稚气的声音说道:“少奶奶闷坏了吧,要不要先取下盖头,我给你捶捶背?”
许绣氤愣了一下,心想这个丫鬟倒有趣。她还没有表态,只听这个声音又轻轻笑道:“前厅的客人很多,酒席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少爷还要很久才能来呢。你就是站起来走动一会儿也没人知道。”
她忍不住笑了,伸手掀开了盖头,眼前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穿着一身新绸衣、模样儿蛮可爱的小丫鬟。
“你不是挽香,你叫什么名字?”许绣氤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柔声问道。
“回少奶奶的话,我姓沈,名叫秋格,原本是夫人房里的丫鬟。夫人身边管事的莲姑姑说,少奶奶进了门要多添人侍候,就把我拨到这边来了。”
秋格抿着嘴,浅浅地笑:“挽香姐姐虽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可她并不是韩家的家生奴婢,所以莲姑姑就派我来伺候少奶奶入洞房,这是韩家世代的规矩。”
许绣氤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家生奴婢?”
秋格道:“就是一家几代人都在韩家为奴。我奶奶、我娘都是给上房做针线的,我手笨,总也学不会,就只好在姐姐们手底下做点粗活。”
许绣氤道:“我瞧你说话很伶俐啊,今后也不必做粗活,就跟着我吧。”
“那可好了”秋格高兴不已,笑道:“多谢少奶奶抬举,我一定听你的话。”
许绣氤亲切地向她笑了笑,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好奇地四下观望。
韩家布置的新房果然气派,床、榻、桌椅、矮几、梳妆台都是一水儿的贵重红木制成,擦拭得光亮灿烂。桌上供着的一对龙凤烛描金抹银,雕刻得栩栩如生,足有拳头那么粗。靠墙壁是一排形式古朴的木架,摆着许多玉石的、水晶的、青铜的让她说不出名字来的古董。靠窗下还有一只大大的青花瓷水缸,缸中只盛了一半的水,却有一片晶莹碧绿的玉笋压在缸底,从水中探出头来。
许绣氤在心里轻叹着,朱门府第的气象果然不是她这样的小家女子所能想象的。
但,她很快发现这屋子里缺了一样东西。
她转过头问秋格:“洞房就只有这一间屋子吗?”
“是”。
“那为什么没有衣柜,少爷的衣服放在哪里?”
秋格笑了:“这里没有衣柜,是因为这里只是洞房,并不是少爷的房间。”
许绣氤很奇怪:“为什么?”
秋格道:“这也是韩家的规矩,不单是成亲有专门的洞房,等今后少奶奶有了喜,要分娩时也有专门的房间。这间洞房已有几代人都用过了,据说可以得到祖先的庇护,保佑小夫妻和美平安、早生贵子。”
她笑了笑:“要等着今晚在这里圆了房,明天才搬回少爷的房间呢。”
许绣氤听她说到“圆房”两个字,脸上忽然有些红了。
所幸秋格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走到床边笑道:“这床单有些皱了,我给少奶奶理一理吧。你放心,我今天洗手洗了好几遍,莲姑姑看过了才打发过来侍候的。”
许绣氤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淡淡笑道:“辛苦你了。”她慢慢走向窗前的青花瓷水缸,欣赏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水中的玉笋清灵纯净,很是喜欢。忽然她“咦”了一声:“这水缸怎么有裂纹,看起来还不小呢,好像被撞到过。”
秋格没有回头,一边理床一边答道:“这是韩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平时都锁在库房里,莫不是他们今日搬动时不小心碰到了?”她叹了口气:“这要是夫人和少爷知道了,又有几个人要受责罚了。”
许绣氤她听这么说,忙说道:“这倒不必,只要你我二人不说,少爷未必会注意到的。”
“少奶奶体恤下人,真是好心人。”秋格已理好了床,站起身来甜甜笑道:“就算少爷看到了,只要少奶奶替他们求求情,一定没事的。少爷喜欢你,必定会听你的话。”
许绣氤忽然心里不安起来,低下头勉强笑了笑:“少爷还没有见过我,你怎知道他会喜欢,还是不喜欢。”
秋格笑道:“像少奶奶这样的大美人,少爷怎么会不喜欢呢?”
忽听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的声音在窗外喊道:“秋格姑娘,少爷就往这边过来了,好好办你的差事,怎么还听到你的笑声呢?”
秋格吐了吐舌头,和许绣氤相视一笑:“少奶奶坐下吧,少爷这就来了。”
许绣氤坐回床边,还是坐到原先的位置。忽然她愣了一下,屁股下怎么硌着有几个硬硬的东西。她知道这是什么,新婚习俗这是压床喜果,缝在垫子里的花生。难道是秋格方才不小心,被她捏出来了?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床上叠着的龙凤被上。这被子被人动过了,方才金丝绣的龙凤都正好在被子的正中,煞是好看。现在被子却变得更宽更扁,连龙凤也似乎失去了几分精神。
心里有点疑惑,秋格动这些被子做什么?
但她已来不及想这些了,秋格拾起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等了不多一会儿,外间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她听见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也听见了秋格的笑语:“少爷,你来了,给少爷少奶奶道喜。”
韩少爷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下去吧,去帐房领赏银。”
许绣氤的心里忽然咚咚地跳个不停。
红盖头被轻轻地挑了起来,她感受到了一个人的气息,很近很近。
红烛的亮光在眼前晃动,因为害羞、因为紧张,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有人在耳边轻轻一笑,柔声说道:“我早已见过你了,你又何必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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