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背在腰后,破左耳边走边想。
眼下的阿多里除了杀死马三为老者报仇,或许还有切断马驹脖子的打算。毕竟,田老头在棚屋里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打算给任何伙计留下好印象。
阿多里背对着他,喘着大气,乱发披散、衣物残破如腐藤拖地。犹如双目失明的聋子,全然无视身后的来人,甚至没有惊讶油灯带来的光明。左手时不时垂下,他从脚旁的小水坑掬了一把水,往磨刀石上添加,压低身子继续磨。不一会儿,锈迹斑斑的菜刀已然精神抖擞,亮出了锋利的刀芒。
深夜里磨刀霍霍,这可不是什么幸事。
菜刀倒映出阿多里的脸,一臂长的身旁就是阿多里爷爷的尸体,用草席紧裹着,露出了紧闭的两只眼睛,黏糊糊成团的乌发搭在双眼上,已经辨识不出银白发色......
倏然,他想起了田老头的那句话;如果飞蛾青盲,蝙蝠眼亮,那又会怎么样呢?他望着林地上的尸体不禁悲悯,望着浓雾缭绕的伶俜山不禁走神。
灯油已过半,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阿多里,依旧对他的旁观毫无察觉。一时之间,也没什么想法,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直杵着等天亮。
阴寒翻皮似钻骨头,吓得浑身皮肉都往骨头里缩。
天穹刚将远处的黑暗洗成灰色,宛若一块难看的斑纹贴在黑色帐幕上。抬头望了天穹一眼,破左耳环顾周身,举起一截残木朝前方的脑袋挥去。
嘭一声,阿多里倒下昏死,菜刀翻身而下,就躺隔壁。
“如果你爷爷还活着,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他对着躺在枯草上的阿多里低喃——这是田老头曾经劝慰他的话,然后转身离开。
火苗摇曳,他提着油灯在杂木林中寻找着可用之物。腐层在脚下咔嚓咔嚓直响,如豆的光竭尽全力在黑暗里非得撕扯出一条路不可。视线愈发狭窄,双目极处竟是黑浪翻滚,犹如置身在恶鬼口中,臭气近乎要掀翻他的身子。随即,夜风便开始在四处乱撞,寒意如小蛇在后脖爬行,他不禁伸手拢了拢衣领。人族的阴寒,更甚!
那夜归来,爬上床,撞进被窝,破左耳辗转难眠。左转转,右翻翻,上蹭蹭,下踹踹.....终于吵醒了树子,四目相对。尔后,支起胳膊撑住脑袋,他将向小公子救助的打算全盘托出。
埋在被窝里的树子,伸出手臂一把拽住他,含糊道:“不就是一个死老头,死了都死了,还讲究什么。吵醒小公子,你的命就没了。睡吧。”然后翻身打起鼾。
树子和田老头的意思一样,他知道那是事实,从不曾见皮革店有哪个伙计得到过医治。无疑,所有伙计都认为用草席裹尸深埋,已经是最高格的待遇。毕竟,从来没有人对难以下咽的食物有过反抗。至于生老病痛,小伤无碍忍一忍,大伤看天留不留。
或许,伙计们都是如此度过,无欲无求,什么要求都没有,甚至尽量不去争取任何东西。
树子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他尝试了......可他还是有些后悔没有尽力而为。正如树子所言,爷孙不关他的事情,他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总有些从未有过的东西不受控制,却消无声息钻入他身体里作祟。暂时,还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可他知道,他的骨头再硬,也拧不过这些东西。
从大树上猛然拽下一条还有韧性的长藤,他拖着长藤出林边走边想。再抬头时,得见深灰色浓雾已经在远处铺开,破左耳便加速脚步下了山坡。
他的确越来越不像野人王,更像是老奶妈。田老头的嘲讽言犹在耳,他看着脚下安安静静躺着的爷孙,不禁莞尔一笑,放下油灯,将尸体一捆,开始搬运尸体。有一阵子不提水,胳膊都娇贵许多,一具尸体而已,竟觉双臂吃力。
枯槁老者沉重无比,比起竹海里奄奄一息的田老头还重上许多,或许是要带走棚屋里所有的魂魄。闲暇之际,耳朵竖起,他听过:进了棚屋的畜生是永生永世无**回,而死在这里的人,将和畜生魂魄一较高下,胜者可留,败者将沦为畜生魂魄的食物。
无法背起也无法抱起,他只能将老者朝河边拖行,如搬岩石般费力,一路发出嘈杂。可幸人们都睡得和死猪一样,没有谁会被摩擦的声响吵醒。
不就是往水里抛尸,又不是天大的事情,为何不可?他想不清楚其中道理,又没有人来解释,似乎每张脸上都写着就这样啊。
好在,除了沉些,并无其他障碍。
然而转眼,便开始觉得吃力,上上下下的坡度很是耗费体力。不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热汗淋漓。
水雾扑面一阵凛冽透心。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将长藤一甩,依树而立,大口吸了几口气,敞开领子擦拭模糊眼睛的汗水。旋即,俯视着地上老者那张布满紫色块状的脸,不由一阵阵揪心。白爷爷若是变成尸体......他立即甩去额上的水珠,打碎了这一幕。抬头眺望伶俜山,没有山峦轮廓,更没有熟悉的景色,一切都在飘远。他狼吞虎咽吸食着水气,将腹内的所有废气都换成野林特有的气味。转瞬,呼吸终于平静,心跳也淡定自若。
黑暗真慈悲,总是无条件帮助人。光亮真客人,总是愿意让眼睛看见一切。
不知从何处流下来的河水像一匹烈性的马,在峡谷里腾空飞蹿。一路奔腾,路过皮革店时与兄弟山间流出的溪水汇集径直向前。
水松高耸参天,站立在河旁如战士守护此河,令人无法仰望高度。有几个人高,也有几十个人高的水松成为了河边的栅栏。
长条片,稀稀疏疏的枝条契而不舍向上攀爬,左手抚摸着树干上的扭纹,褐色树皮纵裂成不规则的水松身体比他瘦一些。然而,就这样的身子却能飞入浓雾密云中,窥视天穹的秘密令他羡慕。此刻,他没有时间爬上去借着水松的身体去看看天神的模样。
站在一棵水松下,任凭蒙蒙水雾洗去了他的疲倦。
穿过水雾,可见一道瀑布挂在悬崖腰上,飘飘忽忽宛如一幅水帘遮住了其后乾坤。飞溅的水珠,在晨色照耀下如闪着熠熠银光,续而不断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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