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来不及吞噬最后一口灰白,蝙蝠已飞舞于林间,从灰蒙蒙的半空中飞掠而过。一片黑影穿过屋檐,偶有一只停在了屋檐下,距离他的双眼不到一臂长。
炉火灯烛热烈,将整个木屋照得通亮。
破左耳轻移脚步至窗台前,目不转睛地打量起那只浑身黑黝黝的家伙。
它长着一层柔软的绒毛,圆圆的小脑袋上镶嵌着两只硕大的耳朵。紧闭的小眼睛下面,却生着两只獠牙尖锐如虎牙,下面还竖着一排尖细小牙,看起来有些骇人。单薄的翅膀卷曲着,没有一根毛,像一层薄膜,透过薄膜近乎可以清晰地看到骨骼,像是雨伞的骨架。另一只翅膀渗出血,他凑近一看,原来是翅根断裂,这黑色小家伙才落在这里。
“不长眼的东西。”熟悉的声音在他脖子后如夜风吹拂。“撞死了活该。”
他扭头看,光亮往鹰眼里聚集,田老头一脸愕然站在他背后,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可不是野人该说的话,臭小子越来越像个人了,那就应该遵守人的规矩。”田老头手臂扬起,指头捏着小家伙的翅膀倒挂着,将它的尾部暴露在最亮处介绍。“看到了吗?尾巴果然还有两个小爪呢,否则这些家伙怎么可能倒挂在树上。”
好奇心驱使,他凑近油灯,才发现薄膜从翅膀处一直长到尾部,在尾部两侧的确还有两只小爪,不过却是长在翅膀末端。“每只动物都有自己的本领,人族并不是最强者,单打独斗,人可赢不了多少动物。”破左耳说。
“莫非野人王最大的本领就是多管闲事。”田老头将小家伙丢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地响。
这里是二楼,幸好黑暗已吞噬了整个天地,窗台下什么都看不见。不理睬田老头的冷嘲热讽,他拉过方形椅子在炉火边烤热双脚。他不请自来,而田老头秋后算账的意图显而易见。
“只是水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决定不给田老头说大道理的机会,否则耳朵上的茧子都可以纳鞋底。
“真是不经夸。刚夸完你像个人,一句话立马原形毕露。”田老头也拉过一张椅子依着他身旁而坐,翘起脚脱去了靴子丢弃在地。
一阵恶臭随即在炉火下熔化,仿佛是陈醋倒在臭水沟发酵了几十年,久久无法溃散。转瞬,在屋子里逗留的苍蝇,立即哔哔坠地。“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石头脑袋把事情闹大。”一如料定那样,田老头可没打算放过他。
指甲抠着耳屎,他只觉脑仁生疼。“不就把尸体丢进河里,有什么大不了?”
尽管裹上草席,再挖个坑埋了的葬法比较靠谱,最起码不用被林间那些爱吃腐肉的动物啃噬干净。然而随便一丢了事的水葬,却得到一致反对,令他着实费解,竟然还让田老头抹黑上了木屋。若是被逮住,只怕暗夜钢军的老皮也扛不住惩罚,马三的铁刺长鞭只不过是皮肉之苦,皮开肉绽也有好的时候。而先前,那个误闯木屋而被五马分尸的伙计令他记忆犹新。
冻疮在啃食。“飞蛾扑火,蝙蝠撞壁。”手指搓着脚趾,田老头发出哦哦哦的爽声,“一个肆无忌惮、一个谨小慎微,然而下场都一样,逃不过一死。”
听出了话中有话,他知趣闭嘴,双手从炉火上抽了回来,装备好聆听做人许久的经验老者的指引。
火舌猛然窜起,只扑田老头,照得第三只眼睛更加深邃。
他按奈着浮躁,指头抠着椅子上的一个小缝隙,等待着田老头噼里啪啦的咒骂后,说出又一个人族生活不可触摸的忌讳。大同小异的道理他早已听得耳朵生茧,无非就是就一道道栅栏将人层层围在其间,而做人就是必须在栅栏圈出的小空地里活动,不得出其圈子。简直就是养鸡鸭。真没意思,菜园子的白菜萝卜还能把脑袋四肢伸出栅栏。
等了许久,脸已经被烤得有些疼,他抬起头瞥见田老头的侧脸,一股严肃在颧骨上凝聚。莫名心虚,他的脑袋立即砸落下来。
“你不该强出头。”田老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冷冷淡淡,有别于往日。“马三只会打阿多里一顿,然后强行处理尸体,不会真的杀了他。但是经过这么一闹,只怕该死的已经死,活着也留不住。有些事阿多里不懂,你不懂,那些东西不懂,但是马三懂。”
“野草救不了人。”一想起这件事情,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直视着疲倦的双眼等待答案。
“有区别吗?已死之人,是草药还是野草重要吗?”田老头从桌子上抓过酒壶,啄了一嘴酒壶边的酒渍,双眼发亮,仰面痛饮一番,心满意足之后舔着嘴唇感慨道。“他娘的,马驹才是人生啊。你们小公子,还需要人吗?老子的腰板子还杠杠的。”
炉火里的火舌在他胸口里乱窜。
“当然有区别。那不是草药,只不过是你从河边抓来的一把野草。”他站起来,望着这张令人生厌的脸,什么暗夜钢军都统统去见鬼吧。“阿多里知道了。”他重新坐回木椅,一脸颓废。莫名其妙当了凶手的无力感郁结在他胸腔里,就像浓稠的污油怎么也冲不走。
“草药是假的,可是那些老鼠屎是真的。”田老头又从桌子上抓过一个兔腿狼吞虎咽起来。“臭小子,你该问问小扒皮要不要老马驹?老子都忘记食物的味道了,幸好,味觉还在。”嘴里塞满了兔肉,腮帮子鼓起,艰难地咀嚼着,满嘴油腻在炉火照耀下发亮。“除非天神现身,否则那老家伙必死无疑。若不是臭小子你爱管闲事,老子才不会浪费力气。为了一个死人,惹了一身骚,还浪费老丸子,真是不值当啊。”他将干净的骨头掷向他,随即从胳膊上滚落,掉进了火炉中,兔骨立即被吞噬。“臭小子,你迟早得害死老子。”
明知道田老头所言不假,他还是听着刺耳,阿多里刀片般的眼神从火舌中冲了出来,不停地在他身上来回刮割。
妖娆的火舌舔舐着他垂落的衣角,破左耳竟丝毫不觉,仰起脸主动承担起他的责任。“我刮了马三的脸,他要找我麻烦,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怕他的铁刺长鞭。不就是个侏儒奴头,有什么好怕?老虎我都能打趴下。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死嘛不就是屁大的事。”
一巴掌盖下,田老头怒道:“臭小子,侏儒也是人,树子就是大染缸,你真该瞧瞧你现在什么模样?张嘴闭嘴侏儒,死就屁大点事。你倒是死一个,好教老子瞧瞧。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终究不是树子那胚子,他的恶习,你得像提防毒蛇一样勒紧衣物,绝不能被咬了。”
“我就是我!”他重申。
鼻孔里射出一道冷哼。“瞧瞧,你是谁,伶俜山野人王是也。”田老头伸出右臂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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