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越随着前方引路的侍人,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上,见到的来往侍人婢女,行动井然有序表情安静谦恭,遇客来,即刻恭敬的垂首躬身退避路边,仪态撙节,仪检端正,进退有度训练有素。
不愧是巨阀大宗陈崬庚氏,连家中奴仆,都是这样的仪容肃整,透出豪族规矩森严的高门风范。
心中暗忖,庚越越加敬畏起来。
行过玉桥水滨,来到深藏在花木深处的文斋,屋外有高低错落砌翠的山石,碧草掩着一方池水,有鱼游曳,越击水面,啄弄岸边垂兰。
脱屐跪伏廊下,家仆叩首道:“主人,霍都庚公子带到。”
“请进。”屋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家仆推开门扉:“公子请。”
庚越脱屐走上房廊,敛眼恭敬的进屋,屋内篆香缭绕,一侧的云窗隙曛,低头间,眼角瞟见上方书案后,跪坐着一个青衫老人。
他不敢失仪张望,肃容跪行大礼:“晚辈庚越见过族老,敬叩族老金安。”
“免礼。”上方的老人淡淡的道:“一路过来,可顺利?魏咏可得用?”
“谢族老关心,一路尚好,魏主事安排得很周全。”
庚越又行一叩礼,才抬头望去,只见上座的老人,年近六十岁,面容刚毅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绾着简单的发髻,簪着支檀木发簪,身着素色青衫,虽是跪坐,仍可看出他身形高大魁梧,久居高位的气势威严。
庚越进来,老人仅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皮,神情淡然的拿着茶针,灵巧的在一只玉瓜茶瓯的茶面上勾画,动作娴熟的正在分茶做茶戏。
老人霎时的随意一瞥,不过转瞬,却可见他双目锐利有神,眼里有乾坤机慧,一眼之下,让人觉得,这双眼睛似能看透所有羁障。
匆匆掠了眼上位的老人,庚越不敢多打量,毕恭毕敬垂眸跪坐在下方。
这就是要过继庚越为子的本家族老,庚巍松,号塬翁,是现任家主的同父异母弟弟,庚氏上任家主的第七子。
庚魏松出身钟鸣鼎食的门阀世族,明明是天生富贵,却似乎命里犯煞,刑亲克子不得后人福。
少年时,他娶了暨江大族陈氏女,不过五年陈氏女病逝,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又娶了靖江王嫡女为继室,却在生产时一尸两命难产而亡,最后一任妻子,是出自他母族的一位族中贵女,婚后倒是为他生养了一子一女,却都没有养活长大,连续夭折,妻子悲伤过度,缠绵病榻数载,终也撒手人寰去了。
他后院姬妾不少,几十年里,也有怀孕生育者,可是这些子嗣,俱因各种原因夭折,就没有一个活过九岁的,多年折腾下来,他年岁渐大身体衰老,也就慢慢歇了有自己骨血的心思,接受老天要断他亲生血脉的安排。年近花甲才听从家主兄长的建议,从族中挑优秀的子弟记在名下收为继子,以传承他这一脉的衣钵,免得断了根。
庚魏松微微眯眼,审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暗暗点头。
好相貌,好姿仪!
少年容貌绝美,气质隽逸,态度恭敬却不卑微,举手投足皆落落大方,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一行,表现得很得体。
行动礼仪上虽稍有瑕疵,但也是情有可原,他毕竟不像本家子弟,行立坐卧,自幼都经过仪范大家的严格教导,规矩礼仪无可挑剔,通身大族巨宗顾盼合章的气派。
庚魏松听闻,庚越在家里获罪前,已经少小成名,是霍都有名的神童,钟灵毓秀,才智出众能出口成章,有过目不忘之能,后来即使流落教乐坊,依然能坚持勤学苦读,没有自暴自弃的丢弃文章好学,始终孜孜不倦。
这让庚魏松对庚越更多了几分满意,一个心性坚毅,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去做的人,才是值得他去投入栽培的。
他在族中千挑万选继承自己家业衣钵的继嗣者,主要选的就是资质、性情以及品格,尤其心性,唯有这样的继承人
,才能把他这一脉发扬光大,更好的延续下去。
假如庚越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绣花枕头,他是绝不可能会挑上庚越的,他主要看重的,就是庚越的绝顶聪明,还有这份身陷绝境也不言放弃的坚韧。
尤其是庚越家里,所有的直系血亲,都因为获罪遭流放被发卖,他基本上就是无亲无故的光人一个,没有什么亲人牵羁,对于庚魏松而言,这最好不过了,这一点,也是最让他满意的。没有可以牵绊的亲人,就没有顾虑和掣肘,庚越才能真正死心塌地没有任何私心的做他的继子,竭尽所能的争上游,为他的宗脉后继能光耀门楣而勇往直前。
一无所有的没有任何依仗的庚越,才是能让他心无顾忌,值得他全力去扶持栽培,这一点,是其他过继候选人比不了的,也是他当初挑中庚越的其中一个重要考量。
“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这几日在府中好好休息,十日后是黄道吉日,宗里开宗祠,举行过族谱的过继仪式,我会安排人教你仪式的流程和行仪,你日后需恪守族规谨言慎行,时刻谨记身为庚氏子弟该有品行操守。”
“是,晚辈明白。”
“在府中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我和你既然有一份父子亲缘,就会照顾好你,只要你诚心做到为人子的孝道,我自然会视你如己出,予你身为我这一脉子嗣该有的地位和资源;做为你的父亲,也会为你今后的前程仔细打算,尽力替你扫清各种障碍,经营擘划你以后的路,不会待薄了你,你且安心。”放下茶针,庚魏松缓声安慰他,意欲给庚越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