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出宫了。
这可是她想了一辈子的事儿。
“姐……姐……”
那呼声甚是熟稔,她慌忙卷起窗上竹帘,抬眼望去,是个着了内侍宫服的少年。
她探出一段细白的手腕,有些急切的唤着,“星辰!”
少年终是追上了马车,随车快步行着,“姐姐要保重,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以后……
她听着,眼中忽有些湿潮,可还是努力笑着,又向外探了探身子,拉上了他的手,“你也一样,要好好保重。”
星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递于她,“姐姐拿着,出了宫,用钱的地方多。”
她接过,托在手心还有些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他笑着,眸中带着些许骄傲,“攒的,这宫里用不上,姐姐要努力脱去奴籍,和星辰过上好日子。”
“姐记着,姐要和你过上好日子。”
车子驶出了神武门,那一抹褐色的身影愈来愈远,终是看不见了,这才有些不舍的放下竹帘,泪水安静的淌着,她攥紧了手中的钱袋子,思绪却是笼上心头。
五岁那年,爹一夜之间成了罪臣,从左丞显赫的位置上跌下,自那夜后,她便没有再见过爹和娘,听说已经处死了,她和弟弟星辰便入了奴籍,一个成了掖庭宫的小宫女,一个成了小太监这些年他们是相互的依靠,可如今,她却要离开这皇宫,离开星辰。
“姐姐莫哭,姐姐如此美貌,定是能博得王爷的宠爱,那时就能和亲人再团聚了。”那个活泼的女孩歪着头眨着眼睛看着她,脸上漾着喜悦。
“说的容易,南王可是玉面修罗,咱们去了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车里另一女子嘤嘤的哭了起来。
传闻,这大梁国的南王常年征战在外,性子好嗜,只要不合他意的,终是无法逃过杀戮的命运。
可她好似没有听到,只是拭去脸上的泪痕,“你叫什么?”
“环儿。”脸上渲着三月初桃的微潮,“王爷也是人,环儿最会哄人开心了,王爷一定会喜欢环儿的。”
那一份天真感染了她,嘴角不禁也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宫外甬道两旁种满了桂树,散风轻蒲的吹过,携了无数的花瓣,甜甜的腻在空中。
她闻着花香,这甜,也腻在了她的心头。
玉面修罗么,她也是不信的。
七年了,本想着会忘记,可那梦中少年的轮廓愈加分明,南王,你可还记得我,还记得那个名叫颜菖蒲的小奴婢……
四邑城在大梁国以北,只有冬夏两季,季节变换不过也是一夜之间的事,每年八月初便泛起细细的雪花,一直持续到来年五月。
皇城陌都桂花飘香之际,正是四邑城的初冬。
车内只燃了一鼎小金炉,添了几次碳,火苗又要熄灭了。寒凉之气透过帘缝袭着忽明忽暗的炉火,衣衫单薄的她们瑟瑟发抖,唯有环紧双臂。
“上辈子造的什么孽,竟来到这种惨绝人寰之地。”车上的美人蹙眉轻怨,还不时的有人附和。
“蒲姐姐,好冷啊。”环儿通透无暇的小脸映上一团粉红,她不住的揉搓的十指。
菖蒲不免有些心疼,握着环儿的手揣入怀中,一阵冰凉隔着衣衫侵入身体,她不由的打着颤。环儿有些过意不去,想要抽回,她却是越发的攥的紧了,只是浅浅的笑着。
环儿看着菖蒲,有些出神,“姐姐笑起来真美。”
她羞红了耳根,没有言语,笑得越发腼腆,不由的卷起竹帘,远处蜿蜒的城墙愈来愈近,她的心跟着也扑扑的跳着。
天地间,连着云端的轻素铺陈开,分不清天际,只剩下纷飞的雪粒,北地雪原,茫茫无界。
一袭紫色的身影出现在城楼的女墙上,裘里长袍挂了褐色狐毛领,显出一派超然之气,有些冷峻的外表与皓白的天地合二为一,无不昭示他是这茫茫雪域的主宰,让人不禁要顶礼膜拜。
临高俯瞰,那对人马化作一缕细线,缓缓而至,他不禁眯起了狭长的双眸,眸中闪着异乎寻常的光华,嘴角微微上扬,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马车终是停了,美人们撩起车帘走下,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青砖高墙朱红钉门,她们仰着头,赤金牌匾只两字,“南寰”。强大的气场笼在四邑城上空,彷佛又站在了陌都的宫门外。
“这……这分明就是皇宫啊!”其中的一位翘首而望,口中轻喃。
惊异的又何止她一人,四邑城外的众生,又怎会知晓这隐匿的宫殿。
一声巨响,沉沉的大门拉开,顷刻间,阴霾浮尘竟透出五彩晕环,颜菖蒲有了错觉,犹如进了圣天宝殿,雕栏玉砌,层层叠脊,如仙,如画。
她们环顾着四周,脚下踌躇,那怯意萦在心头,便无法消散。
大门轰隆关紧,寒凉渐消,向里而去,暖意丝丝袭在周身,不多时竟熏出香汗。
远处,有座汉白玉桥,微尘不染皓白而立,从上缓缓走来一队女侍,清雅的淡粉襦裙,银粉绦带飘在腰际,就连这下人的服饰也比宫里高出一等。
为首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衣着考究,面上和煦,俯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们抿着双唇,心里不安,沉默许久,颜菖蒲觉出那眼神定在自己身上,不由的低眉攥着衣裙,四下里极静,只听得嬷嬷轻蒲而不失威严的话语,“都到里面来,嘘声轻步,不要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