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从打开的木箱里取出新的火枪,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时不时地摆出作势射击的姿态。
他确实是对这种新式武器爱不释手。
每当信长刚将火枪拿到手里时,总忍不住会温柔摩挲,就好像抚摸着情人那美好的身体一样。
“了不起啊,居守屋。”他眼噙笑意道,“随着这五十支火枪的送达,我们又要扩招火枪手了。”
“在下可是动用了在堺港的老关系,跑了好多家老牌商屋才购到这个数量的火枪呢。”
居守屋谦逊地向信长点头哈腰着,眼里却抑不住得意之色。
“购置这五十支火枪耗费了不少钱,接下来那古野城可得扩充经济规模才行。居守屋,这个你在行,我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你了。”
信长将火枪放回箱子,伸手按了按居守屋的肩膀,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在下一定为少主的鸿愿竭尽全力!”
居守屋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他从毫无出仕可能的堺港商人,一跃成为执掌那古野城财政大权的财政奉行,随着他在经济领域方面的屡有建树,信长给他的俸禄也在不断往上递增。
对于有能力、有想法、又能做出实际成绩的人,信长从来不吝啬赏赐,但对名不副实的人,信长也从来没带半点犹豫地将对方果断解职。
这种赏罚分明、唯才是举的管理风格,吸引了全国想要出人头地的青少年慕名而来。
他新成立的步兵队与骑兵队很快就征集到了初始成员,这些兵将完全不受家中任何势力影响,只一心一意为他效命。
审视完刚送达的火枪后,信长又转向在另一旁的空旷之地上进行操练的步兵们。
他就像之前检阅火枪队的试射一样,一排排地专注检阅着步兵们的长枪练习。
这些新征集的步兵团里,同样混杂了武家、海盗、山贼、平民各类出身的青少年,对于后三类出身的步兵来说,他们对长枪的使用自然不及武家子弟娴熟。
因此对每个步兵的使枪动作,信长都看得分外仔细。
他先一排排地挨个观察,再回到步兵们的面前站定脚步,只扫了身旁的利家一眼,利家就立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大家停一下!少主有话要说!”
先前还在整齐划一进行长枪练习的步兵们,闻言又在同一时间停下手中动作,纷纷将枪干支在地上,偌大的空地顿时响起厚重的“咚咚”声。
丹羽单膝跪地,以双手向信长奉上一柄金色长枪,他随即灵活自如地握住那柄3.6米的长枪。
只见一个流畅旋转,金色长枪便像蛟龙出水般被信长舞得虎虎生威。
伴随着每一个穿刺或劈击,他手中的长枪瞬发贲射出如蛟龙张爪般地恢宏战气。
信长忽然一个飞身箭步,居然凌空跃起,手中的金色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刺出的一枪划破空气,恰似冲敌方张嘴咬去的金色蛟龙。
步兵们难掩脸上的撼动之色,他们视线无一例外被信长牢牢吸引,竟无一人舍得眨动眼睛!
舞了一手枪法后,信长再霍然回到原位,目光锐利地在步兵团成员之间来回逡巡,他的训话亦由此拉开。
“长枪在如今的战国乱世,可说是两军交战时更能致敌于死地的黄金武器,对你们步兵团而言尤其如此。”
“徒步作战是你们身负的天命,在战争里也占据了主体地位,所以在这里的每位成员,对于我军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要如何驾驭以一招突刺便洞穿敌铠的长枪,将它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是我对你们的期望。”
“但以你们今天在场的表现来说,这长枪耍得完全不合格!”
“尤其是拍击和劈砍这种在枪术里非常重要的动作,往后一定要勤加练习、绝对不可懈怠!”
信长话音未落,手中长枪又如蛟龙腾空般刺出,红穗迎风飘动,忽而调转攻势,手中长枪疾快如风地重重往下方拍击。
接着他簿簿的唇角勾起残酷的弧度,枪法转瞬又有了全新变化。
在步兵们还没捕捉到他到底如何重新抬枪时,那柄金色长枪已凛然完成了一记绝伦的劈砍。
“听好了。”作出示范后,信长又再度严肃地叮嘱,“拍击和劈砍,在枪术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动作,尤其是能打掉、甚至切断敌人长枪的拍击,一定要练好了!”
“是!”
步兵们的回应在刹那间共同发出,显然已经颇具训练有素的雏形,每个人脸上皆溢满坚毅。
“很好。”信长终于认可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另一边的恒兴,“恒兴,这些士兵们的训练就交给你们了,在他们身上一定要多费心。”
“是!”恒兴俯身受命。
眼见信长将安排在今天内的要事完成得差不多了,身为乳兄弟的恒兴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谏言。
“少主。”
“嗯?”
“您今天检阅了刚送达的火枪、又了解到步兵队当前的训练进度,现在还请速速回城吧!”
“回城?”信长不以为意地扫了恒兴一眼,“为什么要急着催我回城?”
“少主!”恒兴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今天可是您的大婚之日!从主公到重臣们可都在大殿等着您呢!”
“喔,原来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呀?你不提醒的话,我都差点忘了。”
信长摸了摸鼻梁,欲盖弥彰地笑了起来。
“少主,现在可不是再呆在这里的时候!”恒兴满脸急切地踱步向前,“在如此重大的日子,如果您抛下美浓远道而来的公主不管,家中重臣们又会如何看你?!”
“呃,你是说那帮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吗?”信长抛开长枪,“反正他们横竖理解不了我的想法,再多给他们一个嚼舌根的话题也无妨。”
“少主!”
恒兴却不肯就此罢休。
向来都惟信长之命是从的他,这次居然当众跪了下来,一脸急切地仰头望向信长。
“我从来没求过少主什么。只有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请少主火速回城吧!这里的其它事自有我等打点!”
信长戚了戚眉宇,正准备说些什么,未料就连丹羽和利家竟然也一并跪了下来。
“这也是我们的心愿。”
丹羽满脸焦急,这也是他第一次明确向信长表达自己的意愿。
“既然今天的要事都完成得差不多了,还请少主速速回城!”
看着最信赖的三名小侍从都跪在自己眼前,谁都不肯作出半点让步地力劝自己回城,信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三名小侍从一遍,正当他们以为他要发火训斥时,他却歪着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坏笑。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像爷爷一样爱唠叨了?”
他俯下身子,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反扣,重重敲了敲恒兴的额头,佯装生气地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了,那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们和居守屋了。”
抛下这句话后,信长就头也不回地朝停在不远处的坐骑夜风走去,这让目送着他背影的三名小侍从都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当策马赶回城主府邸时,聚集在大殿里的重臣都已纷纷离去,就连信秀也携着土田夫人及信行起身回了末森城。
只有政秀孤身一人跪坐在大殿里,一直等候着信长的归来。
“爷爷?”
信长甫一踏入大殿,看到政秀寂廖的身影,虽然早就对此作好心理准备,可他依然吃了一惊。
“爷爷你一直坐在这里等我吗?”
“少主……”政秀闻声,缓缓朝他转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当着主公和所有重臣的面,做出缺席婚礼这等荒唐之事!少主你……”
他似乎已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被誊为尾张第一智者、从学识都外交都被公认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政秀,此刻看上去竟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看着自己最在乎的政秀饱受打击的模样,就连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信长,也下意识地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再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
“爷爷,你不要生气。”信长一如孩童时代般,伸手摇了摇政秀的胳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人都走完了,你才回来又有什么用?”政秀恨声说,“少主你这不是在给那些反对你的重臣送刀枪,好让他们围着你砍吗?”
就算气到极点,政秀仍没舍得拂开信长的手,他只是目光闪烁地盯着信长。
“少主,你有没有考虑过:当美浓国领主斋藤道三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才刚嫁过来就受到这样的冷遇,那只蝮蛇心里又该作何感想?”
“爷爷,你要听真话吗?”
“废话!难道事到如今,少主你还要向老臣说假话不成?”
“那好!”信长用力拍了拍双腿,“那个叫浓姬的美浓公主,是我的正室对吧?也就是说,爷爷帮我迎娶的,是将会伴我走完一生的伴侣。”
“那是自然。”
“可浓姬是敌国公主。虽说是结盟,但这种关系从某种程度来看,其实是很脆弱的。”
信长依旧讨好地晃动着政秀的胳膊,又缩近了与他的距离,甚至都快倚到政秀身上去了。
“爷爷,我不能确定一旦两国关系有变,浓姬她会选择什么样的立场。”
“你也说过她是冰雪聪明的公主,加上她身上又流着蝮蛇的血液,所以这个嫁到我身边的女孩,她会不会比蝮蛇还要可怕,我们谁都无法确认。”
“所以我想按自己的方式,来考验和观察一下她。”
“爷爷,你就别生气了。等一下我会到少夫人居室去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你就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做做看,好吗?”
政秀看着信长弯下身子,凑近到他跟前,讨好式地抬起眼梢望向他,他的心又刹时软了下来,紧绷的脸也转瞬变得松驰起来。
“无论怎样,少主可要好好待少夫人啊。”政秀慎重地叮嘱着,“少夫人不是一般的公主,这点相信在今天见到她的主公也能有所觉察。”
“光是独自一人无懈可击地完成了这场婚礼,还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就征服了主公的心。”
“你所迎娶的这名少夫人,注定是非凡之物,所以少主一定要好生待她才行。”
“她是……非凡之物吗?”信长朗声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就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名公主吧!”
好不容易才把政秀哄得消气,信长抓准时机像疾风一样溜出了大殿,只留下拿他无可奈何的政秀继续独自留在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