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同僚,我们一同在东厂述职;他之所以说我们‘夫妻一体’,是因为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他总是穿女装的那一个,然后我们可以假借夫妻的名义便宜行事。
此次远行,我们是奉了上命去云南查探的;在船上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的打扮似乎是云贵那边的,索性便顺手救了你——”杜蘅噙笑的解释着。
这话听在薛斐白耳朵里,就成了:你误会了,他不是个女人,但他也不是个男人。至于她杜蘅本人,对把自己说成太监的事倒是毫无介怀之意。
不是,杜蘅哪根脑筋不对啊?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托词吗?离大谱了吧!
不过杜蘅看出这女子是云南人顺手解救也是事实,等日后让她和他们一起启程时便不会显得刻意。果真假里掺真的话比真话还像真的。
金花听了这等自揭伤口的秘辛,一时之间心下涌上一股被信任的甜蜜,紧接着就是一股没有源头与尽头的苦涩:这样好的人,肯对一个陌生人舍命相救的人,竟是个……吗?
常听闻宫中的阉人阴险歹毒,没根没原则。容貌艳丽的那个说不定就是如此,对他先按下不表;但是公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居然成了太监,还有天理吗?
金花暗自神伤,但还是很快收拾好心情,拨弄炭盆把屋里弄得火热。杜蘅热的掀开被子,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全新的衣服,甚至就连胸前的裹胸布条都已经缠好。
而干这一切的人,肯定不会是方才把自己认成男子的少女……
杜蘅目光如电的射向薛斐白,薛斐白还不知所云,看着杜蘅的目光,他自己倒先左顾右盼起来。
杜蘅只好支开少女:“这位姑娘,我觉得这屋里太热了,麻烦你把这炭盆拿出去吧!”
没想到薛斐白那个蠢的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大夫说你虚得很,我特地搬了这么个大火盆子……”杜蘅心下刚有所感动,只听薛斐白继续说道:“……待会给你烤两串大腰子吃……”
正说着呢,小二推门而入,确实是拿了许多串现杀的下水货。为了满足客人冬日里吃烤串的古怪要求,他可是跑了城内许多肉铺呢!薛斐白倒是豪爽了给了小二许多打赏,小二眉开眼笑的退下。
杜蘅无法,只得跟金花说他们有要事相商,还请她暂避一下,金花点点头就出去了。
“好了,咱俩来算算账吧!”杜蘅沉沉的对薛斐白说。
“说啥呀?”薛斐白刚架好腰子,转身就看见杜蘅沉的似乎要滴水的脸。
她眉宇之间似有扫不开的阴翳,一双星眸此时也暗沉的惊人,好像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即将迎来倾盆暴雨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的灰色云层。
薛斐白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这死丫头沉着脸的模样真是吓人。
“说吧,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个……”薛斐白略有些窘,骚了骚后脑勺:“我本来是想让那姑娘给你换的,谁知道她也没好哪去,因为穿的单薄断断续续发起烧来,我给她抱到床上盖了好几床被子,然后请大夫开药;至于你这,我无法只得自己动手了……”
杜蘅脸色缓和些许,起码他不是故意的。看着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薛斐白的胆子也肥了许多:“我还没说你呢,你说锦衣卫不行嘛非要说咱是东厂的人……”
杜蘅冷冷的打断了他:“我讨厌锦衣卫。”
薛斐白看着她刹那结冰的面庞,过了许久才嗫嚅地找回声音:“东厂就东厂嘛,我其实完全没有意见的……”
“现在外面形势如何?”
“托你的福,那黑船上剩下的人被官府抓着的不少……”说到这里,薛斐白又一次感慨起杜蘅的急智:“我看你还挺爱行侠仗义的嘛!你应该跟那姑娘说咱俩是六扇门的……”
“我不是在行侠仗义,我有七成的把握那船人就是咱们要找的人——打算在勐腊采金的开矿人。”
“什么!”
杜蘅点点头:“那起人一看就是要回京的,有京城口音;少女是云南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一个云南姑娘带回京城?除非那少女大有用处。
他们的船上我嗅到有硫磺、火硝的味道,这是制作黑火药的原料;他们还把船蒙的不见光、不吹风,无非就是怕火硝那些东西直晒、受潮;而需要黑火药的事,除了造反,我能想到的就是开矿了。”
“那也不对啊,就算是做黑火药,也应该是从北往南运,怎么会正好相反呢?”
杜蘅无所谓的耸耸肩:“剩下了呗!用不了那么多可不只得原路返回。”
“那那日船上惊心动魄的大爆炸就是你把火硝点了?”
“是也不是。火硝本身并不会爆炸,就算再怎么捶打火硝都没问题;运料之人也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他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放心把大批量的火硝装船……”
薛斐白听的正入迷,杜蘅忽然止住了话头。
薛斐白疑惑不解的回望她,杜蘅抬了抬下巴,门上出现了一个影子,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请进。”
进来的正是他们解救的那个少女,薛斐白还算有点人性,给她买了身冬日的汉家女子厚衣服;她估计也梳洗打理过了,让原本姣好的相貌展露无疑,只这么静静望着她,大理的风花雪月似乎扑面而来。
只是少女的面容愁苦,浑身萦绕着一股颓废的死气,似乎洱海无月、苍山融雪、下关风折、上关花枯,直教人扼腕叹息。
“金花是来道谢并道别的,”自称金花的少女跪伏在地:“金花不是南诏遗贵,让公子费心了……”
“我知道,那本就是我编的;为了混淆视听,好方便我救你。”杜蘅淡淡颔首。
金花直接愣在当场。
“公子费心了……”金花垂下她的脸,可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止不住的往地上掉。薛斐白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
“……只是金花已经是残花,我那日本来就是打算跳河的,我一个不再清白之人,再也回不去故地了……今日来就是来跟公子道别,望公子珍重!公子的救命之恩今生今生是无以为报,只望来世结草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