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差不多和杨瑛走的是同一条路,却没有杨瑛那么好运气。
陈清因为沿途打听杨瑛的行踪,所以走得比杨瑛稍慢些,他也到过漯河旁那个邻近山区的小镇,凑巧也在那家茶棚里打尖,听人们绘声绘色地讲一个卖解姑娘如何戏弄焦家三虎。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把戏,陈清并未细心听,奇怪的是人们七嘴八舌说得正起劲儿,突然一下子全部闭嘴了。陈清觉得周围静得出奇,转眼四下一看,才发现邻座上的人都侧脸西看,原来从西边一家小酒馆里出来一个人,正一步三晃地向这面走来。
茶棚里有的人站起来走了,剩下三五个人气愤地冷哼一声,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来人走近了,陈清一端详,尖头瘪嘴凹抠脸,小眼睛乱转,四十多岁,走路两脚发飘,不像懂什么武功。
凹抠脸一进茶棚,是个自来熟,点头哈腰地挨个打招呼,不管别人理不理,自己瘪嘴一咧先干笑两声。一眼瞥见有个外乡人,便想凑过来搭话,陈清嫌他恶心,暗暗用脚尖点了一下身边木凳八字腿下边的横木,凹抠眼过来一边哈腰一边往木凳上落屁股,咔嚓一声,四脚朝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差点咬了舌头。也不知是谁在地上洒了点水,他那枯瘦如柴的手爪子正按在稀泥上,大约是蹾痛了尾巴根儿,挣扎了三下才站起来,气得他把那趴在地上的散木凳使劲踢了一脚,甩甩手上的泥,一瘸一拐地走了。
茶棚里的人一直看凹抠脸走没影了,才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乐得直捂肚子。堂倌过来拾起木凳,看了看那根一折两截的横木,不禁偷偷瞄了陈清一眼。陈清不愿再听人们讲什么九老爷如何如何,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到了驻马店,陈清突然觉得有人跟踪,落店时处处留心,并未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掌灯以后,陈清如厕回来,忽听窗外有人低喝一声:“茶里有毒!”他急忙纵出门外,翻上屋顶,夜色下,远远望见一条黑影如飞向南驰去,自料追赶不及,怅然回屋,提起桌上茶壶倒出一杯水,仔细看看,茶水仿佛深了点,闻了闻,好像有点腥味儿,再仔细一闻,腥味儿又没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好把一壶茶水全倒了,一点也不知自己为耿鲁所救,躲过了一场大难。
第二天一路平安无事。第三天过了淮河岔,进入桐柏山,晌午时分,陈清坐在路旁树林荫中歇凉,正朦胧欲睡,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一纵身蹿上一棵大树,隐在枝叶间向路上窥视。一会儿,由北边奔来八匹马,马上的人前后交谈,说话声音很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我早就想逗弄逗弄这个神光射斗。”
一个大嗓门笑呵呵地说:“跟着前辈开开眼,也不虚此行。”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庄主不许我们节外生枝,免得招惹是非。”
那个苍老声音冷冷地说:“我岳中天不是越虎庄的什么人,想干什么就干什,怕蹚浑水的请便。”
马行如飞,转眼间已从陈清面前掠过去。
陈清听父亲说过,岳中天是崆峒派耆宿,当今崆峒三老之首,身材矮小,功力过人,刚愎自用,年轻时常在中原走动,因不服裴岳叫神光射斗,故意自起绰号叫明月中天。近十多年来未在江湖出现,为什么竟和越虎山庄人走在一起?听他扬言好似要找威远镖局的麻烦,裴岳与塞北三雄亦亲亦友,友谊甚厚,陈清自然不能坐视,跳下树便尾随而去。
追出去七八里外,大路转入桐柏山东麓,陈清刚登上一段坡路,便望见前边坡下停着五辆镖车,蹚子手已将镖车圈好,四外一中,紧紧靠在一起。八匹马上的人一字排开挡在路中,有三个人怕露出面目,用黑巾遮在眼下。双方正在说什么话,离得远听不清楚。陈清见路旁矮树丛甚多,便伏身掩了过去。离近了才听那苍老的声音说:
“……老夫不为己甚,五取其一,请留下一辆镖车,回去传话给裴岳,就说岳中天在西崆峒候驾,赢得老夫一招半式,原璧归赵,决不食言。”
押镖的有四名镖师,一个身高膀阔的壮年镖师站在马前与岳中天对话,闻言一笑说;:
“在下指望这一行糊口,凭岳前辈一句话,平白丢失一辆镖车,回去后如何向家师交代?”
岳中天一听,忽然笑了笑说:“原来金镖头是裴岳的高足,那好未见其师,先会其徒,你只要能在老夫手下走上十招,今天这个过节就揭过去。”说完身形一晃便跳下马来。
那壮年镖师名叫金玉声,是裴岳的首徒,一剑双镖颇有根基,久闻岳中天心胸狭窄,一眦之怨必报,而且自视甚高,说一不二,事到临头只好放胆一拼了。他走镖多年,阅历甚广,一上手便采取守势,平剑屈肘斜指,缩身凝目不动。岳中天站在金玉声面前,相形之下矮了一个脑袋,却倒背双手像闲庭信步,侧身走了半圈,见金玉声目光沉稳,剑锋未动,赞了一声:“好。”身形一动,出手便是一招月夜飞花。这是崆峒三十六式的精华,也是一招四不相的普通掌法,既不像峨嵋派的寒潭花影,也不同于青城派的梅雪飘飞,莫洪在少林寺时曾经使过,只是一招五势,似是而非,到了岳中天手下,竟成了朦朦胧胧的五片掌影扑面飞来,分不清虚实走向。金玉声赶忙使出一招浮云掩月,纵身后退,不料一招失当,顿失先机,岳中天如影随形乘势而入,连发五招,金玉声遮拦不及,被指风扫中右肩,长剑几乎脱手。
岳中天退出两丈,仰天大笑;金玉声木立当地,不知所措。马上的人跟着乱起哄:
“金大镖头,留下一辆镖车回去报信吧。”
“没让你五辆镖车全留下,已经够便宜了,还愣着干什么?”
“看看神光射斗这回怎么沾包吧。”
金玉声二目喷火,把脚一跺,冲身后三名镖师喊了声:“人在镖在,我们不讲比武讲拼命,上!”
登时,蹚子手围住镖车端起硬弩,三名镖师一摆手中兵刃,分站在金玉声两旁。马上的人一看,纷纷跳下马,抽刀拔剑攻了上来。
陈清大吼一声从树丛中纵出来,刀光一闪便扑了过去,纷乱中一招银龙回波,将那个大嗓门的蒙面大汉右肩头削掉一片肉。岳中天刚喊了声:“宝马金刀是你的什么人?”陈清又左手一伸,把一个蒙面人的肩骨抓裂,岳中天又喊:“铁爪神鹰是你的什么人?”
路旁矮树丛中,突然站起一个浓眉虬髯的高大老人,哈哈大笑接了一句:
“是他大伯父。”
陈清乐得连劈了二十多刀,才笑呵呵地叫:“大伯父。”
姜全一边向路上走来,一边不住夸奖:“好孩子,那招云中探爪有六成火候,可惜功力不够,不然叫这个坏蛋下半辈子别想再使那只胳膊了。”来到岳中天面前,当胸一抱拳,拳头几乎高过岳中天头顶,亮开嗓门儿,像串儿雷似的又响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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