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泠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沉,严肃地盯着包世仇说:“我教你作人。”
朱泠笑起来一片天真,很好看;严肃起来则神情冷冽,凛凛逼人。包世仇吓得赶快把刚张开的嘴唇闭上了。
“你小小年纪,混元掌仅具四成功力,拔地参天不足二成,刚学游鱼身法,鲤跃龙门还不能摇头摆尾三叠浪,就下手无情,不留后德,下山前半年就已修炼中乘功法,为何如今达不到五炁朝元?是不是报仇心切,杀孽太重,妨害了你的修为?恶由念生,心不定,神不清,是修道人大忌。如长此以往,不但功行不能长进,还会导致走火入魔的。你灵胎初结,真元方固,千万不要自毁道基。”
包世仇本来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事,邯郸道上因杀人凶狠,吴明悄然离去,他也并没有真的想到自己有何不是之处,但不知为何,被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姐姐一顿斥责,竟然如梦方醒,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朱泠看包世仇面色郑重,凝神沉思,便一声不响,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包世仇眉头一动,嘴唇渐渐松弛下来,才缓下口气说:
“你和小明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失之过刚。及早改过尚为时未晚。你记住:德随道行,道以德配。不能做人,焉能成道。”
说完话,慢慢合上眼睛,嘴里在轻声诵念: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行,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观空以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静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包世仇看朱泠神仪内莹,宝相外宣,室内香气氤氲,四周一片寂静,便悄悄回到榻旁坐下,合上双目,旋即功行百脉,炁透三关,不知不觉进入虚无之境。
包世仇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清晨。觉得神清气朗,五内空明,心里明白是朱泠昨夜助他行功。看室内无人,便轻声走出屋外,才看明白这小院原来在一个山窝窝里。房后是一座像鸡头似的山峰,山窝窝正在鸡脖子底下。走下台阶四外一看,院里站着一个面色微黄的中年妇女,在看着两个女童侍弄花木。两个十四五岁女童,正是昨夜被他赶出西厢房那两个,便走过去问:
“你们师父呢?”
稍大点儿的名叫清儿,瞅着包世仇咭咭直笑。稍小点儿的名叫丹儿,下颏往前一伸,笑着说:
“那不是?”
包世仇愣住了,那面貌平俗的中年妇女,怎会是清秀出尘的泠姐呢?啊,右唇角上那颗小痣还在,人怎么变胖了?脸也黄了?……
朱泠看他还在狐疑不定,便把他叫到近前,笑着问:
“不认识我了?我要给人家治病,就得改变形态,以免招人物议,惹事生非。”
包世仇贴近身前,仔仔细细审视着朱泠的脸、眼睛、鼻子、嘴唇、耳朵都是原样子,脑门和两腮胖了些,好似把眉眼嘴角挤错了位,便失去原来的风采了。看着看着,包世仇一个高蹦起来,拉着朱泠的手歪缠:
“好泠姐,你教我,你教我,明哥哥也能变成痨病鬼,活像八天没吃饭,就我不会。”
朱泠喜爱地看着他:“我要教你做人,可不是教你装人。”
包世仇跳着脚喊:“你骂我,我又不是猴子,干嘛装人?你不教我,我和你没完……”
正闹着,朱泠拍拍包世仇的肩膀说:
“山下有人来了。”
包世仇转脸一看,从绿草茵茵的山径上走来五个人。一个歪脖子搀着一个老太太,后面两人扶着一个病歪歪的年轻人,一步一晃,走得非常吃力。朱泠看清来人后,转脸瞅了瞅包世仇,嘴角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来人一进院门,老太太扑通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哀告:
“仙姑,仙姑,救苦救难,救救我两个孩子吧。”
朱泠示意两个女童把老太太搀起来,领他们走进东厢房。包世仇随朱泠进屋一看,这三间小房竟是个精致地草药铺,药柜、研钵、戥子、药碾一概俱全。那两人把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往木榻上一放,包世仇不禁心中一动,这病人竟是昨夜被自己点了玉枕穴的那个毛贼,再看看那个愁眉苦脸的歪脖子,也正是被自己捏伤风池穴的另个坏蛋。包世仇回头看看朱泠,朱泠浑似不觉,一本正经地问老太太,病人是如何中病的?
两个病人都是老太太的儿子,从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长大后学会舞刀弄棒,有时还干些偷鸡盗猫勾当。别看他俩在外面惹是生非,在家里却事母至孝。老太太中年丧夫,体弱多病,儿子煎汤熬药从不懈怠。昨天晚上两个儿子不知去了何处,天亮了,哥哥歪着脖子把半死的弟弟背回家来,说是遇见强盗,被打伤了……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朱泠就沉下脸对歪脖子说:“我从不给撒谎的人治病,你们走吧。”
说完,二目微闭,端坐椅上,不再理睬那五个人。
老太太再三哀求,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一下磕重了,脑门磕出了血丝,歪脖子一下扑在朱冷面前,一面抱住母亲,一面声泪俱下的哀告:
“仙姑,仙姑,我该死!我俩是偷东西被人打伤的,求仙姑大发慈悲,救我兄弟一命,我俩一定回头向善,重新做人。”
朱泠眯缝着眼睛问:“你俩为什么偷人的东西?”
歪脖子看了老太太一眼,迟迟疑疑地说:“没钱给娘买药了。”
老太太一回手便打了儿子一个嘴巴子,骂道:“没钱就不买,我也死不了,怎可偷人的东西!”
老太太下手很重,把歪脖子脸打出两条红印。歪脖子低着头一动也未敢动。
朱泠二目一睁,先看了包世仇一眼,才说:“念你尚有孝心,起来。”从桌上的针包里取出一根银针,走到木榻边,一伸手便把半瘫的年轻人翻过来,用针尖轻轻点在他脑后玉枕穴上。包世仇看那银针只一寸多长,不过刚刚刺破皮,显然朱泠是表面用针,暗中用无极功解穴,银针一抬,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被提起来一样,翻身坐起,复好如初,乐得他趴在地上就磕头。
包世仇在一旁看他那喜不自禁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昨夜手下留情,没把他真的点残废了。
朱泠看那个歪脖子哥哥两眼露出祈求神色,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便冷着脸说:
“你的病我不会治,你求求我这位小师弟吧。”
歪脖子一听,扑通一声就朝包世仇跪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就是昨夜将他捏伤的人。
包世仇长这么大也没经过这种事,看那么大的人直挺挺跪在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虽跟五伯父学过推拿,但不知怎样治这种内功透经的伤?转眼看看朱泠,朱泠右手一扬,掌心亮出一点豆粒大晶莹玉光,一闪即没。包世仇立刻明白了,但也同时惊诧朱泠的混元掌竟练到如此出神入化境地,随心所欲凝功力于一线。
包世仇走到歪脖子面前,运起混元掌在他左风池穴上一按,由于包世仇心中抱歉,掌上功力甚足,一按之下,歪脖子痛楚立解,咕咚一声给包世仇磕了个响头,把包世仇吓了一跳。
一行人来时愁眉苦脸,去时眉开眼笑,老太太手里捧着朱泠给的两包药,下山时两腿飘轻。
包世仇站在院门前,一直看那五个人走远了,才转回身对朱泠说:
“泠姐,你真是活命观音。”
朱泠看他脸上含笑,两眼里却闪出泪花,不禁一把将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师弟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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